Part 3 冰冷的和平 第二十二章 1946年,柏林

柏林的孩子們玩起了一個叫“女人,快過來”的遊戲。這是男孩捉弄女孩的十幾種遊戲中的一種,但卡拉發現這種遊戲有著新的寓意。男孩子排成隊伍,去捉一個女孩。抓住女孩以後,他們高喊“女人,快過來”,然後把女孩扔在地上。他們會把女孩按在地上,輪流壓在她身上模仿性交的姿勢。這種遊戲是七八歲男孩在目睹紅軍士兵輪奸德國婦女之後發明的。所有進入德國的紅軍士兵都知道這句德語:“女人,快過來!”

為什麽強奸她們的是紅軍士兵呢?盡管一定會有,但卡拉還沒見到哪個德國女人被法國兵、英國兵、美國兵或加拿大兵強奸的。與之映襯的是,她認識的十五歲到五十五歲之間的女人至少被一個蘇聯兵強奸過:她媽媽茉黛,弗裏達的媽媽莫妮卡,他們家的女仆艾達,所有人都無法幸免。

但她們還算幸運的——她們都活下來了。一些女人在遭受了幾十個蘇聯士兵一小時接一小時的淩辱後被摧殘致死。據說有個德國女孩甚至被蘇聯人咬死了。

麗貝卡·羅森幸運地逃脫了被強暴的厄運。卡拉在猶太人醫院被解放的那天,救出了麗貝卡,之後,她就搬進了馮·烏爾裏希家。烏爾裏希家在蘇聯控制區,但麗貝卡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她像個囚犯一樣在閣樓裏躲了好幾個月,只有等夜深人靜,殘暴的蘇聯人爛醉如泥時才下來待一會兒。卡拉會抽空到閣樓上去陪陪她,一起玩牌,彼此訴說一些往事。卡拉希望麗貝卡把自己當成年紀略長的姐姐看待,麗貝卡卻把她當成了媽媽。

卡拉發現自己真的快要做媽媽了。

茉黛和莫妮卡已經五十多歲了,不可能懷得上孩子。艾達很幸運,沒有懷孕。不過卡拉和弗裏達都懷上了強暴者的孩子。

弗裏達做了流產手術。

流產是違法的,對流產者判處死刑的納粹法律在德國依然有效。因此弗裏達用五根煙找了一個老年助產士。在做流產時,引發了感染,要不是卡拉從醫院裏偷來的一點青黴素,弗裏達也許就沒命了。

卡拉決定生下這個孩子。

她對這個孩子的感覺常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孕吐時她會對那個侵入她身體,留下這個負擔的野獸怒不可遏。其他時候她則會按著肚子凝神靜思,思考要給孩子穿上什麽樣的衣服。接著她會想,孩子的模樣會不會讓她想起強奸她的某個男人,使她仇恨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也應該繼承一點馮·烏爾裏希家的基因吧。她既期待又害怕。

1946年1月,卡拉已經懷孕八個月了。和大多數德國人一樣,她又冷又餓,衣食無著。肚子明顯大了以後,她辭掉了護士的工作,加入到百萬失業大軍之中。食物每十天配給一次,每人每天只能攝入一千五百卡路裏的食物。當然,這些食物還是要付錢的。即便有錢有配給卡的顧客,有時也會遇上沒有食物可買的狀況。

卡拉考慮過以戰時做過間諜,來要求蘇聯方面給以特殊對待,可海因裏希的可怕遭遇斷了她這個念頭。紅軍情報機構希望海因裏希繼續做他們的間諜,為他們刺探美國的軍事情報。海因裏希說他不想幹,他們便威脅要把他送進勞動營。因為不會說英語,蘇聯人才最終放過了他。聽說了此事後,卡拉決定,自己曾為蘇聯做過間諜的事情,從此只字不提。

這天,卡拉和茉黛都很高興,因為她們賣掉了一個五鬥櫥。這個新藝術風格的橡木五鬥櫥,還是沃爾特的父母在1889年結婚時買的。卡拉、茉黛和艾達把五鬥櫥搬到了借來的手推車上。

烏爾裏希家仍然沒有一個男人。埃裏克和沃納是幾百萬失蹤德國士兵的一分子,他們也許都已經死了吧。貝克上校告訴卡拉,東部前線死了三百萬德國兵,更多的則死在了蘇聯的戰俘營裏——因為饑餓、寒冷和疾病。但有兩百萬名德軍戰士還活著,在蘇聯的勞動營做苦工。一些人已經回來了——有的是從勞動營中逃跑的,有的因為病重無法勞動被送走。這些人離開勞動營以後,就流亡於東歐各國,試圖找到回家的路。卡拉和茉黛寫了好幾封信讓蘇聯紅軍替她們轉交,但一直沒收到回信。

對沃納的回歸,卡拉很矛盾。她仍深愛著沃納,希望他好好活著,但又怕沃納發現她被人強暴,還懷了孩子。盡管這不是卡拉的錯,但她還是覺得非常羞恥。

三個女人推著手推車穿過街道。她們把麗貝卡留在了家裏。蘇聯紅軍已經不像剛到時那樣胡作非為了,麗貝卡也離開了閣樓,但漂亮女孩在街上走還是很危險。

原先德國精英階層漫步的菩提樹下大街,掛上了列寧和斯大林的大幅畫像。柏林的大多數道路都被清理過了,破損建築的瓦礫每隔幾百碼堆成一堆,便於再次利用,但不知道德國人是否還能重建他們的家園。整幢整幢的房屋被炸平,有些地方整個街區都不見了。德國需要好些年才能重建這些地方。廢墟中有上千具死人的屍體,整個夏天柏林都聞得到這股略有點發甜的屍體氣味。現在,只有雨後才能聞得到這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