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節 第十五章 1943年,倫敦

在一條狹窄的上坡山路上,行進著一隊絕望的逃亡者,走在隊尾那人正是勞埃德·威廉姆斯。

他氣息平穩,對這樣的山路習以為常。他已經翻越過好幾次比利牛斯山了。他在自己的登山帆布鞋上繞了好幾圈繩子,以防在山路上打滑。還在藍色工作服外面套了件厚實的大衣。雖然現在陽光很好,但等他們到了高海拔,太陽也落山了,氣溫會降到冰點之下。

隊伍中有兩匹強健的馬、三個本地人,以及八個疲憊而滿身泥汙的逃亡者,人和牲畜都帶著很多行李。逃亡者中有三個美國飛行員,他們駕駛的B-24“解放者”轟炸機在比利時墜機,這三人幸免於難。隊伍裏,還有兩個從斯特拉斯堡戰俘集中營裏逃出來的英國軍官。剩下的三人,一個是捷克共產黨員,一個是帶著小提琴的猶太女人,還有一個神秘的英國人,叫沃特米爾。在勞埃德看來,這家夥很可能是個間諜。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歷盡艱辛。這是旅途的最後一段,也是最艱險的一段。一旦被德國人抓到,他們就會遭受嚴酷折磨,還要交代沿途幫助過他們的每一個人。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特蕾莎。對於不習慣爬山的人來說,這一路非常艱苦。他們必須一路小跑,躲避敵人。勞埃德發現,有特蕾莎這個嬌小的漂亮姑娘走在前面,大家都走得飛快,生怕跟不上她。

山路逐漸平緩、寬闊了,他們走進了一片空地。突然,有人用德國口音的法語對他們大喊:“都站住!”

隊伍隨即不動了。

兩個德國兵從巖石後面冒出頭來。他們各拿著一杆毛瑟手動栓式步槍,這種槍可以裝五發子彈。

勞埃德的手伸向大衣口袋,裏面裝著一把魯格九毫米手槍。

逃出歐洲大陸變得越來越難,勞埃德的工作也愈加危險起來。去年年末,德國占領了整個法國南部,他們根本沒把傀儡政權——維希政府【8】放在眼裏。德軍在西班牙邊境設立了縱深十英裏的禁區,此刻,勞埃德一行人就在這個區域內。

特蕾莎用法語對德國兵說:“先生們,早上好,一切都順利嗎?”勞埃德很了解特蕾莎,聽出了她聲音裏的恐懼。勞埃德暗暗祈禱,德國兵千萬別注意到特蕾莎的這種異常。

法國警察中有不少法西斯分子,也有一些共產黨人。無論是何身份,他們都很懶散,沒人願意在天寒地凍的野外追捕逃犯。但德國人不一樣。進入邊境城市後,德軍就開始派兵在勞埃德和特蕾莎經過的山路和小道上巡邏。好在這些巡邏兵不是德軍的精銳部隊,精銳正在蘇聯打仗——他們剛經歷了艱苦漫長的戰鬥,成功包圍了斯大林格勒。大多數派駐在法國的德軍是老人、小孩、以及還有一定戰鬥力的傷員。但這反而使他們急於證明自己。和法國警察不同,他們很少睜只眼、閉只眼。

兩個德國兵中,比較年長的那位身材瘦削、頭發灰白,他問特蕾莎:“你們要去哪兒?”

“去拉蒙特村,我們給你和你的戰友們帶來了日用品。”

德軍的這支連隊駐紮在偏遠山區,離民居非常遠。駐紮之後,他們才意識到食物補給是多麽不易。能想到以合理的利潤出售食物給德國兵,特蕾莎真是聰明極了——等於爭取到了一張通過禁區的通行證。

瘦削的德國兵狐疑地看著他們身上的背包。“這些東西都是帶給我們的嗎?”

“是的,”特蕾莎說,“山上也沒有其他人會來買吧。”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頁紙,“這是愛森斯坦中士簽發的手令。”

士兵認真地看了看,然後把手令還給特蕾莎。接著他把目光投向胖胖的美國飛行員,空軍中校威爾·多納利。“他也是法國人嗎?”

勞埃德的手按在了口袋裏的槍上。

逃亡者的外貌是個麻煩。不管是法國人還是西班牙人,住在這一地區的居民往往又矮又黑,幾乎所有人都很瘦。勞埃德、特蕾莎和當地人很像,捷克人和拿小提琴的猶太女人也沒大問題。但英國人和美國人就蒙混不過去了。英國人的膚色很白,美國人都人高馬大的。

特蕾莎說:“紀堯姆出生在諾曼底,他從小就吃黃油,所以才會長成這樣。”

那個年輕的德國兵是一個戴眼鏡的蒼白少年,他對特蕾莎笑了笑,似乎覺得她比較容易打交道。“你們帶紅酒了嗎?”他問特蕾莎。

“當然帶了。”

兩個德國兵的眼睛都亮了。

特蕾莎問:“現在就來喝點兒嗎?”

年紀略長的德國兵說:“站在太陽底下就覺得特別渴。”

勞埃德打開其中一匹馬背上的駝藍,拿出四瓶魯西永【9】白葡萄酒遞給他們。兩個德國兵每人拿了兩瓶。大家突然都笑著握起手來。年長的德國兵說:“夥計們,繼續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