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張面孔 第一章 1933年,柏林(第6/32頁)

施瓦布大聲說:“你好,烏爾裏希太太。”似乎一點沒為做過小偷而感到恥辱。他甚至連帽子都沒有脫。

母親冷冷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施瓦布身邊走過。“不知道他來這幹什麽。”她一邊念叨,一邊不安地走進了大樓。

雜志社位於這幢現代化辦公大樓的第一層。卡拉知道小孩子不應該來這裏,希望她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母親的辦公室。然而她們在樓梯上碰見了約克曼先生。他很胖,戴著副高度近視眼鏡。“這是怎麽回事?”他叼著煙直率地說,“難道我們開了一所幼兒園嗎?”

母親沒有理會約克曼先生的無禮。“我在想前些天你的那席話,”母親說,“你說年輕人只知道記者這份工作非常耀眼,卻一點都不知道其中的甘苦。”

約克曼先生皺了皺眉:“我這樣說了?好吧,確實如此。”

“所以我想讓女兒來看看現實。我想這對她的教育會非常有用,如果她想當名記者的話就更有用了。她會寫篇作文,把她在雜志社的所思所想告訴她的同學們。我想,你一定會同意的。”

母親一定在路上就想好了該怎麽應對,好在這種說法的確令人信服。卡拉差點也相信了她的話。母親的優雅終於又回來了。

約克曼問:“今天不是有個重要訪客要從倫敦來嗎?”

“是艾瑟爾·萊克維茲,她是我的老朋友——見過還是個嬰兒的卡拉。”

約克曼慢慢平靜下來。“嗯,五分鐘後要開個編輯會,我買好煙後馬上就開。”

“卡拉會替你買的,”說完母親轉身告訴卡拉,“隔三個門洞有家煙店,約克曼先生常抽羅斯-漢德爾牌煙。”

“哦,那我就省事了。”說完,約克曼遞給卡拉一馬克硬幣。

母親交代卡拉:“買好煙以後,到頂樓來找我,火災報警器旁邊的房間。”說完,她親切地挽住約克曼先生的胳膊轉身走了。“我覺得上周的雜志是最棒的一期。”母親邊走邊說。

卡拉跑出來,走到大街上。母親用她的魅力和機智消除了約克曼先生的不滿。她經常說:“女人要善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武器。”想到這兒,卡拉意識到自己采用了母親的策略,才使她們搭上了弗蘭克先生的便車。也許她和母親完全一樣。母親高深莫測的笑容正基於此:她仿佛看見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商店裏排起了隊,柏林一半的記者似乎都在這裏購買日常所需。排了好久,卡拉終於買到羅斯-漢德爾牌煙了,拿著煙跑回雜志社大樓。她很快找到了火災報警器——是個附著在墻上的大水平儀——但媽媽不在辦公室。顯然她去開編輯會了。

卡拉沿著走廊往前走。所有的門都開著,除了幾個秘書和打字員,大多數房間裏都沒有人。拐過一個彎,卡拉在大樓後部找到一個掛有“會議室”標牌的房間。房間裏傳出不斷擡高的爭論聲。她拍了拍門,但沒人給她開門。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擰開門把手走進房間。

滿屋子都是煙。十來個人圍坐在一張長桌旁,母親是其中唯一的女性。當卡拉走到桌首,把煙和找零交給約克曼先生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顯得非常吃驚。突如其來的安靜使卡拉琢磨起擅自進來是不是犯了錯。

但約克曼先生只是說了聲“謝謝”。

“先生,不用謝。”不知為何卡拉輕輕地向約克曼先生鞠了個躬。

參會者都笑了。有人問:“約克曼,你是不是又雇了個助理啊?”卡拉這才知道自己並沒做錯。

她飛快地走出會議室,回到母親的辦公室。她沒脫下大衣——母親的辦公室挺冷的。她四處看了看,辦公桌上放著電話、打字機,以及成堆的白紙和復寫紙。

電話旁的鏡框裏放著一張合照,是卡拉、埃裏克和父親。那是幾年前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們在距柏林十五英裏遠的萬斯湖畔拍攝的。照片上的父親穿著短褲,三個人都在笑。那時的埃裏克還不像現在這樣愛耍酷。

房間裏的另外一張照片是母親和社民黨領袖弗雷德裏希·埃伯特的合照。埃伯特是戰後德國的第一任總統。這張照片是大約十年前拍攝的,照片上母親留著短發,穿著無袖低腰裙。卡拉會心地笑了:那在十年前一定很時尚。

書架上放著機構名錄、電話簿、好幾種語言的字典和地圖冊,但沒有卡拉可看的書。她打開抽屜,裏面放著一些鉛筆、幾副包裝完好的新手套、一包月經墊,以及一本記著名字和電話號碼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