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六十四章 血落(二)

南宮拳民起事,唐山拳民起事,塘沽拳民起事,滄州拳民起事……

四九城中,風雨飄搖。

外城九門已經封閉,各個城門口滿滿的都是扛著洋槍的湖南兵。只是在中午的時候開兩個鐘點的城門,讓外面送菜送米送水進城。城中柴米油鹽的價格,一下漲了五成。

已經有難民出現在四九城的城門口,扶老攜幼,拖家帶口。只是等著每天開城的那兩個鐘點,能進北京城躲過外面的風雨飄搖。從他們的口中,也聽不到事情的全貌,說來說去就是那麽幾句話。

“燒香的起來殺鬼子,殺毛子了……漫山遍野的火把,照得天都亮透咯!”

“打教堂,死了一地的人,瘆人!天上降神火,可不管是洋鬼子還是二毛子,多少村子白天冒煙,晚上通紅!”

“家裏有洋火都算成是二毛子,眼睜睜看著把人割了頭皮,說頂心裏頭藏著十字架……我沒敢看,回頭就收拾了包袱帶著老娘進四九城來投親戚,天下都亂了,這城裏頭皇上在,六丁六甲護著,和無生老母也有交情,怎麽也能過這一劫不是?”

“……不過就有二十畝水澆地,祖一輩兒父一輩兒攢下來的……對香教,咱們不含糊,他們打城圈子外頭洋教堂的時候兒,家裏門板都拆下來給他們防洋鉛丸子,結果半天打不開,咱們這多半輩子都沒聞過洋飯味道的,生生被指成了二毛子!家裏家當一幹二凈,才算掙紮出一家老小幾條命,皇天,但願他們進不了北京城!”

每到城門打開的時候兒,就看見大堆大堆的人潮,哭著喊著湧進城來。各種各樣的車子擠在一處,車軸別著車軸翻倒在地上,人喊馬嘶。騎馬的軍官帶著隊伍要出城,被人潮湧在那裏,滿頭都是汗,揮著馬鞭四下亂打,卻還是站不住腳步,給人潮擠得直朝裏頭退。

城裏頭也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景象,街上木柵也豎起來了。街道上面,不斷的過兵,城裏頭駐紮的兵隊一小股一小股的從城裏頭調出去。不論滿漢,家家閉戶,從窗子眼兒向外看著外頭亂象。大商鋪紛紛上了板門兒。賣升升米把把柴的小雜貨店,一天不開門一天不得吃飯的,還在咬牙撐著。只是都準備好了香案和香教的八卦旗,過兵的時候兒稍稍遮掩一下,沒過兵的時候兒就趕緊添香火。一些閑漢抄著手在街頭巷尾轉悠,有意無意的將腰間黃穗子腰帶露一點出來。看到他們,沿街的人都是又恭敬又客氣,免不了動問兩句,回答的往往就是一兩聲冷笑。

北京城,已經變成了紛亂而不知所措的世界。誰也不知道這座天子帝都會滑向何方去。城中心的紫禁城巍峨依舊,可是不管怎麽看,都透露出一種深重的破敗味道。

※※※

隆宗門總理大臣衙門的幾間屋子裏頭,擠得都是滿滿當當的人,軍官模樣兒的占了一多半。要不在等候,要不在叫嚷,都是在請餉請械的。跟著譚嗣同賣命是不假,大家有二心的不多,可是皇帝不差餓兵。平時駐紮練兵是一個價碼,出去賣命又是一個價碼!

四面暴亂都起來了,口口相傳,漫山遍野的香教!兵開出去就得要補器械補子彈,要開拔費,要不然這些大頭兵怎麽使喚得動?就算留守京師附近的,又要監視新入營的那些香教子弟,還得維持這麽大一座城市的治安,一個人都當兩個人使喚了,不多發餉,誰肯出力?

大家也算看明白了,要他們這些劉大帥帶出來的正規軍跟著香教去瞎胡鬧,那是拉不下這個臉。可是譚嗣同這裏也不見得是長局,只不過在必定要北上的徐一凡到來之前維持一下殘局罷了。維持得好,在徐一凡面前有功沒罪,說不定還有留用的機會。就算到時候得遣散,這個時候為自己,為手下兄弟,多要一點兒是一點兒。到時候兒,從北京城回湖南老家可是山高水遠!

喧囂的中心就是譚嗣同,所有人都感到驚異,這個時候的譚嗣同,居然還是沒有亂了手腳。看起來竟然比往日更加幹練,更加沉靜,處斷事情更加的幹凈利落。一條條命令發下來,既清晰又明白。每個人過來回事情,都是一大堆棘手的問題,可是不管怎麽難,他總能回答出一兩個辦法出來。

城內城外,已經調出三千數百官弁奔赴四下平亂,京城空虛。他就調南苑的部隊入衛。

南苑也需要至少二三千人看著入營的香教八千子弟,這些精壯一旦分散歸裏,那禍患更大。他就將手頭的所剩不多的兵力城內城外兩頭調動。白天的時候可以多抽些人馬在南苑軍營,晚上再調兵入城把守各處。

劉坤一留給他的部隊被使喚到如此地步,自然要厚餉撫之,更別說京城步軍衙門還有順天府的那些衙役,更是無錢不行。北地收支,向來是入不敷出,有點錢就趕緊發俸祿發旗餉了,練新軍完全靠著的是韓老掌櫃捐輸的銀子,現在香教既然亂起,有著香教背景的韓老掌櫃已經不見了蹤影,銀餉自然絕無來路。他就立時下諭,京城商戶,無分大小,每家征收幾千文的捐稅,臨時散發,維系著手頭這點部隊的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