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六十三章 血落(一)(第2/6頁)

這一切的一切,在光緒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幾十年朝廷軟弱的後果,幾十年地方統治秩序的喪失,幾十年教土紛爭埋下的隱患,幾十年列強別有用心傳教引發的矛盾,幾十年香教苦心孤詣的經營,在這個末世,隨著搖搖欲墜的那個北京朝廷各種勢力的爭鬥,……終於讓這末世最大的混亂,爆發了出來!

這也是這個煌煌滿清,用二百多年時間,費盡心機,將這個曾經偉大文明的民族野蠻化,愚昧化而釀成的最終後果!對外一味退縮忍讓,寧與外人不與家奴的國策造成的後果……到底是誰還在為這個大清唱贊歌?

其誰欺,欺天乎?

※※※

法蘭西教堂外面三五裏遠的山丘上頭,十幾條壯漢正站在上面,看著不遠處教堂的燈火。這山丘夾著一條進城的大路。除了這幾座不高的丘陵,地勢都很平緩。

教堂差不多正在晚禱的時候兒,燈火從洋玻璃窗戶裏頭透出來,映出了整個建築的輪廓,在已經黑下來的天幕背景裏,看得份外的清晰。

教堂圍墻高高的,入口處還像中國城墻似的,有壕溝,有吊橋。吊橋已經拉了起來,在溝裏那頭,一些漢子拿著紮搶鐵尺,聚成一堆在那裏烤火。

壕溝外頭,一南一北是兩個村子。這是這幾十年托庇教堂的教民們自發形成的村落,幾乎是貼著教堂壕溝的。村子本來的建築都挺氣派,磚瓦的大宅子。可是現在這兩個小村子又添了不知道多少棚戶,這是近來逃難過來的,有教民,也有和教民沾親帶故,上了大師兄們十種毛子排行榜的本地百姓。天色黑得早,逃難百姓們早早就歇下了,夜裏頭只能看到黑黝黝亂蓬蓬的一大片影子歪七扭八的擠在一處,偶爾有幾聲犬吠,直入冰冷的夜空。

那些大宅子裏頭卻還是燈火輝煌,這些都是吃了幾十年教會飯的人了。作息跟著教堂走,現在也在做晚禱呢。燈火之下,能隱隱綽綽的看到院子裏面有人影走動。那卻是下人們在收拾。

山上十幾條漢子當中那個黑胖子,正是在閻書勤面前拍了胸脯的曹大師兄。拿著一個磨得光溜溜,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單筒望遠鏡瞅了半晌,嘿的一聲罵道:“他媽的,過得還真他媽的滋潤!這麽些功夫,不知道點多少燈油!咱們現在算是伸了伸腰了,比起他們,還真不如!剛才天色還有點亮,老子還瞅見幾個小娘們兒,穿著白褂子,水靈!要想俏,一身孝,也真虧他們養得出來!”

他身邊的人卻沒有曹大師兄這般閑情逸致,不斷的有人跑上跑下。在他們所處的山丘後頭,已經滿滿當當的都是人站在黑暗當中,還有更多的人從遠處過來,遠處的時候還是一條火龍,人人舉著火把,走近這裏就紛紛熄滅的手頭照明的工具。

南宮五關九鎮,幾十裏地面,稍微有點名聲的香壇,差不多在這裏都聚齊了!

雖說是來前都囑咐了,盡力保持肅靜。可是這麽多隊伍湊在一起,早就亂了營。你一堆我一堆的在寒風裏頭跳,小聲咒罵,怎麽還不動手。底下嗡嗡的聲音響成一片。還好有這幾個小山丘擋著,要不早飄到教堂那裏去了。

隊伍越聚越多,差不多已經有了萬把人。更多的火龍還在朝這裏過來。這些隊伍帶的兵器就是砍刀矛子,花插著幾杆四瓣火火槍。幾門硬木掏空做的榆樹炮,紮了紅彩帶,放在地上。多少人圍著看,湊上去摸。

曹大師兄的手下盡力的在維持秩序,卻越弄越亂。再這麽下去,這裏旺氣騰空的,非得驚動教堂那頭不可!

底下人直朝上頭跑,就一句話:“大師兄,人差不多了,快舉火動手吧!”

每聽到這句話,曹大師兄都是一瞪眼:“楊莊的香壇到沒有?沒那幫耍雜耍的,這麽高院子,誰翻進去?”他身邊每個人都急得跳腳,卻拿曹大師兄沒法子。他是閻尊者的師弟,冀南傳香二十年,這裏來的大師兄,一多半都是他的徒弟,要不是他,也召集不起這麽大的隊伍出來!

等了不知道多久,底下突然傳來轟的一聲:“楊莊的人來啦!天爺,再等下去,凍死個小舅子……舉火吧!”

曹大師兄手下趕緊引楊莊的人上來,領頭的竟然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濃眉大眼,收拾得利利索索。直跑到曹大師兄身邊兒:“曹爺,楊莊香壇兩百多口子,都來啦!”

曹大師兄一瞪眼:“你誤了軍機!”

“這麽多梯子,這麽多杆子,還有猴兒公雞土狗都要拾掇,都是咱們二百多人擡的擡搬的搬,踏了風火輪也走不了那麽快!”

那小夥子滿臉是汗,滿不在乎的回答。兩人不過才說了這麽幾句話,幾裏外教堂周圍的村子似乎終於發現了這裏的動靜,不知道從那裏先亂起來,然後就是看見一個個大宅子的燈火迅速熄滅下來,人影到處亂跑。喊聲也響了起來,也沒聽出在喊什麽,只是充滿了驚惶畏懼的聲音,混成一片,直入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