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三十八章 末世老將(下)

光緒二十一年正月不過才過了一半。這個時候兒在江寧城裏頭,城南夫子廟燈會正是人擠人人看人的熱鬧繁盛頂峰之際。民間還遠遠未曾從年節的喜慶閑散氣氛裏頭完全蘇醒過來,更別說今年還多了那麽多南洋來的洋貨店。江寧城的繁華,更上了一個台階兒。

就連這燈會,都不是往常景象。正月十五那天,城南住家,家家門口搭起了雨棚,天才擦黑,燈隊就上了街。往日裏不乏還有些陳年舊燈,今年全是一色新。按照一些讀書人私底下傳的話兒,江寧城眼見就是龍興之地,萬象更新,什麽最好都別用舊的,可以發發兆。能起燈隊的,無非就是士紳支撐,現在擺明了要討徐一凡的好兒,還不什麽都用新的?這耍燈的隊伍裏頭,龍燈也比往年多了許多,每條龍燈旁邊少不了八盞魚燈,這有個名目,叫做魚龍變化,一看到這樣的燈隊,稍微讀過一點兒書的都會心微笑。

元宵節那天晚上,整個江寧城火樹銀花,尤其以城南為甚,臨街每家幾乎都在放焰火!龍燈穿梭在巷子裏頭,巷子兩邊都是人山人海,舞弄的壯小夥子短衣招紮,花布纏頭,大冷的天還有赤裸上半身的,焰火星子噴在上面一個個的小黑點,光膀子的漢子避也不避,還舞得加倍起勁兒!要的就是這麽個場面!

龍燈在每個大商戶門口都站著舞動幾下,得到的報酬就是萬子響的鞭炮,哪條龍燈舞得越精神越活潑,鞭炮聲就響得加倍的密集!火藥氣息彌漫滿街,鞭炮如雨一般紛紛落下,彩色焰火直沖夜空,遊玩士女摩肩擦踵。若是光緒慈禧親臨,看到江寧城這加倍於往日的熱鬧,只怕能氣得蹶了過去!

在夫子廟晚晴樓二樓臨街閣子裏面,也是人頭湧動。席開了十幾桌,能在這裏面湊上一腳的,都是江寧城甚至通江蘇省都有頭有臉的人物。紳董、商會、在籍官員都是濟濟一堂。外頭的熱鬧他們無心關顧,只是探頭探腦的朝樓梯口看。

今兒這筵席開得可不容易!

這些江寧的頭面人物湊了三百萬兩的平朝捐的報效,早在十天前就遞了酒席單子進兩江總督署,求徐一凡徐大帥賞收。瞧在三百萬兩的面子上,大帥回了一句,酒席賞收了。

眼瞧著北邊兒是越來越不成,南方督撫都紛紛解體,很有將注下在徐一凡這裏的。他們就在徐一凡馬足之下,難道還硬擰著不成?

跟著徐一凡,好處也自然是有。瞧瞧跟著他來的那些南洋北洋資本就知道了。江南這個地方,通商開口時日既久,久矣乎就知道現在這個世道,是資本為王。田地和窖起來的金銀那是死錢,錢要能轉起來那才是財富!

而且現在這個年月,土貨經營已經是不怎麽賺錢了,厘抽得兇,而且在工業化生產的洋貨沖擊下已經岌岌可危。要創資本經營現在工業,一是沒人才,二是大家總資本算是不少可是太分散,鬥不過資本集中人才濟濟的洋人。三則是朝廷太弱,洋貨只以百分之五的稅就湧進來了,誰還能鬥得過他們!眼瞧著朝廷連打贏了都得割朝鮮給小日本,還指望這個朝廷能保護他們什麽利益!中國人又不是傻子,看不清楚這世道已經是現代資本集中運作以及現代工業化是王道的年月了,可是時逢如此末世,誰還能逆天不成?

這種國門打開,自給自足經濟圈被打破的情況下,逼得大家夥兒的錢要不就買地,要不就得開當鋪錢莊。江南地本來就少,買地積累財富慢且杯水車薪。當鋪錢莊兩者是共生的,錢莊是把資本吸進來,當鋪是把資本貸出去賺利息,分散而且高風險。比起洋人那些現代資本的集中高速運轉,比起來真是天差地遠!

世界到了這個時代,各國資本向現代工業化資本轉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過有的國家成功了,有的國家失敗了罷了。日本算是一個半成功的例子,大清則不折不扣的是反面教材。中國人民族性就是聰明,雖然寫不出奧爾格·弗裏德裏希·克納普那種指導後進國家工業化成功道路的經典煌煌巨著《國家貨幣論》,可是誰還不明白區別就在於一個有著強勢政府主導,能起到一定保護本國資本,本國工業化的作用,而大清不僅軟弱,恐怕連這個概念,中樞的糊塗大佬都不怎麽清楚!

清末人心思變,很大一個程度也是在這個方面求變。

(國家走向工業化,走向近代化,西方列強是近現代資本發展到一定程度,資本的力量,強大得足夠自發的改變了國家的面貌,扶植出保護資本力量的代理人。而後起國家要進行追趕,因為本土資本力量太弱,所以需要超越這個時代的天才強人反過來保護扶植他們。逆天行事,其中艱難險阻,國際國內風雲變幻帶來的風險,可想而知。日本在明治維新時期火山爆發一般出現的逆天天才,讓日本成為唯一一個在二十世紀追趕上西方列強的後進國家,很遺憾的,大清沒有這樣的天才強人。所以蹉跎了數十年,直等到二十世紀中葉,三千年傳承之華夏氣運不衰,同樣一群天才橫溢的逆天英雄井噴一般的同時出現。至於凱末爾等一世之雄,比起日本明治維新,華夏二十世紀中葉的雄傑成群,就顯得勢單力薄了,所以成就也遠遠不及。後人深夜讀史至此,對比這些後起國家雄傑的奮鬥之路,罔不廢書興嘆————奧斯卡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