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三章 長崎

致遠號的艦首犁開一道雪白的浪花,航跡筆直向東。甲板上的水手們正在前主炮進行操炮演習,隨著幫帶大副陳金揆的一聲聲口令,水手們緊張的調整著射擊參數,將教練彈反復裝填擊發。

鄧世昌和徐一凡站在羅經艦橋上面,饒有興味的觀察著他們訓練的動向。在艦尾甲板上面兒,還有水手們在駕駛二副周展階的帶領下,在練習用六分儀測向定位。

眼前渤海海面,湧浪起伏,青黑如野。單煙囪的煙氣,裊裊升起。全艦正以十節的航速,駛向日本長崎港口。在致遠號的正後方,來遠艦緊緊的跟著,和致遠號組成了嚴整的一列縱隊。反觀他們的甲板,卻絲毫沒有練習的舉動。只有三兩個水手,趴在艦首欄杆那裏,看著海上的景色。

出海以來,杜鵑和徐一凡在房艙之內,房艙外間是章渝章大管事。學兵都擠在了水手艙當中。和他們一起睡吊床,不少人都暈船得一塌糊塗。包括杜鵑小丫頭在內。躺在床上直哼哼。徐一凡倒是生理平衡系統良好,整天活蹦亂跳的和鄧世昌到處亂轉,細細的打量考究這艘名氣極大的穹甲巡洋艦。

兩千三百噸排水量的鋼鐵身軀,到處都被保養得一塵不染。三門二百一十毫米的主炮,兩側還有兩門五寸的阿姆斯特朗副炮。每天水兵都在上面忙忙碌碌的操練。一天下來,根據徐一凡的細察,操課時間就足有兩個鐘點那麽多!

鄧世昌治軍嚴整,果然名不虛傳。

至於跟在後面那條,歷史上面甲午海戰方酣的時候,還上岸嫖娼的丘管帶帶的船,就馬馬虎虎多了。

看著又一次操炮訓練高效完成,炮長吹響了解散的銅哨。鄧世昌臉上的容色才松動了一些。向徐一凡微微點頭。

在心高氣傲的鄧世昌面前,徐一凡可從來沒有忘記溢美之辭:“虎狼之師,嚴整鐵甲大艦。操練如此勤奮,但願兄弟也能練出一支和鄧大人致遠相媲美的陸師出來,永鎮京師門戶!”

鄧世昌微笑一下,又趕緊板起了臉。回頭打量了一下來遠號,淡淡道:“這都是當年瑯威理瑯軍門定下的操練條例,我們在馬尾,學的也是這個。可是現在還能照做的……”

他拍著艦橋擋板,很有些慨然:“……都成往事了!每次放船出來。煤水棉紗機油全部都是管帶包幹。少跑一點,少操練一些,這些省下來就是管帶的腰包。操炮一次,保養就要用料。好麽,放船出來,一個個就跑巡航速度,鍋爐少保養了,炮也不用操了。除了致遠和定鎮兩大艦,哪條船沒改房艙貨艙?帶人帶貨,無所不用及,這是水師?這是招商局!”

徐一凡只是微笑,鄧世昌的臭嘴巴。這一路他算是領教夠了。怪不得他在北洋水師裏面,地位如此尷尬呢。

兵非可用之兵,但是這軍官團隊,哪怕是清帝國養成教育最好的北洋水師軍官團。也不過如此而已。

在近代歷史上,出現堅強善戰的軍團,都無不以近代民族意識凝聚為精神根本。紀律,操練,裝備,都是相對而言可以較容易解決的問題。但是這一切,在以少數民族統制壓制多數民族的滿清帝國內部,這種主體民族的凝聚意識。卻是那些旗人甚至部分漢人重臣,最為凜凜惕惕的對象!而多數人,自己也混混噩噩。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而來,想完成這個民族精神意識洗禮性的篡奪工程,真是比登天還難啊。

放之後世,也是到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以降,經過五四運動為發軔,經過八年血火的涅槃。才真正奠定了作為一個近現代國家才擁有的真正主體民族的凝聚精神。

想到這兒,徐一凡忍不住都有些失神。連鄧世昌說些什麽,都沒怎麽在意去聽。到了後來,連鄧世昌也沉默了。艦橋上面,就是兩人面面相覷。

正尷尬的時候兒,隨著腳步聲響。致遠號上的正電官一溜兒小跑過來,遞上來一份抄報紙。鄧世昌接過一看,忍不住就是冷笑:“笑話!”

徐一凡給他聲音一震:“鄧大人,怎麽了?”

鄧世昌將抄報紙揉成一團,臉漲得通紅:“咱們大清駐長崎領事發來的電報,詢問我們抵港時間。還諄諄叮囑,說咱們水手將備,都最好不要下船,免得引起事端……咱們泱泱中華,什麽時候要忌憚起小日本兒來了!”

徐一凡也是一怔,旋即又想起在七年前,定鎮兩艦訪問長崎。水手和日本浪人大亂戰,雙方死傷數十的事情來。

記得當時,清朝在長崎領事處理事態非常強硬。定鎮兩艦幹脆全副武裝,炮門大開的戒備。轉眼七年過去,現在清朝長崎領事,卻已經這般忌憚。國勢消長,這一點點小事都已經反應了出來。

他試探著問鄧世昌:“鄧大人,你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