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四章 宴會

徐大道台的龐大隨員隊伍,終於在長崎中華街內的領事館一帶安頓了下來。這麽多人,領事館的兩層小樓根本住不下。只有在周圍租下民宅安身。

長崎中華街是明朝時代就開始形成的在日華人的聚居區。今天滿街道的老街坊們都看見一群年輕英武的軍人住進來,當真是家家擺酒。近些年來,華人在日本的地位逐漸低落,走在街上有時都被浪人侮辱襲擊。這三十余名學兵列隊出現在中華街的時候,真是人人振奮!

街上,破天荒的掛起了三角龍旗。人人見面的時候,請安互相作揖的聲音,都比平日響了三分。

中華街兩頭,增派了許多的日本警察,目光陰沉的看著中華街的熱鬧場面。互相對視無語。

這條街道,住的多是一些往來中日貿易之間的華商。平日的富足,就很讓日本市民嫉妒。而華人的和善忍讓,也給了這些日本人時而施暴的借口。這些人,是對日本崛起最為警惕的一群。也是看著日本在蒸蒸日上,最為替祖國擔心的一群。

李雲縱系了系身上的武裝帶,滿意的看看臥室鏡子裏自己的形象。又輕輕的扶正了自己的軍帽,小心的將看不見的灰塵撣掉。唯一不順眼的,也許就是腦後那條大辮子了。

作為徐一凡的戈什哈隊長,他也被安排住進了領事館之內。在碼頭遇見的那個叫做頭山滿的日本人,跟著徐一凡回了領事館。正在許景陽的簽押房內高談。他則忙著將學生兵們四下安頓好。一夫不眠,則為將者不眠。一夫不食,則為將者不食。這樣的原則,李雲縱一直在自覺遵循。

說到底,他其實也是一個自恃奇高的青年。跟著眼前這位作風奇特,心思叵測的大人。能不能真的名垂青史?

正在出神的時候兒,就聽見打開的房門梆梆梆的被敲響。轉頭一看,徐一凡戈什哈副隊長楚萬裏正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面,軍服領子也松開了。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李雲縱沒好氣兒的道:“萬裏,又有什麽事情?”

楚萬裏笑著走進來:“在瞧你怎麽照鏡子呢!沒見你這麽臭美過。一套洋軍服,就讓你摸不清東南西北了?”

李雲縱冷冷道:“你又以為如何?”

楚萬裏在椅子上面坐下來,誇張的舉起雙手:“別價!我可沒想和你擡杠。上邊兒那位爺正在和日本人敘話。我也在琢磨心思。今兒這舉動是很提氣兒。可是投效這麽些日子,就只搞些這小舉動。真能如那位說的,帶著咱們去慨然赴死?雖然我不怎麽想死,可這種大場面,不親身經歷一下可就太虧了……”

他譏誚的一笑:“只怕咱們想死,都找不著地方兒!咱們這三十九人,一路投效過來。穿著這身兒洋皮。哪裏不是招人白眼兒?新軍的事兒還遠沒有著落,說是去籌餉,天知道能不能籌到……才到日本一看。這副整軍經武,蒸蒸日上的樣兒。你留意沒有,船廠周圍,有多少船台在被棕繩網子遮著?日本人在拼命哇!碼頭上那點兒日本兵,看那個號令嚴整的樣兒。咱們呢?淮軍陸師的底細咱們都清楚,水師呢。致遠還象一個樣兒,來遠我可是呆得夠夠的。有沒有發現,那丘管帶換了便服,跟著咱們隊伍悄悄溜進長崎了,天知道幹什麽使的去……我有迷魂招不得啊!”

這整天嬉皮笑臉的青年軍官,現在才難得的顯出了一分苦悶的樣子。

李雲縱靜靜的瞧著他,輕聲道:“你那份折子,徐大人是包容了的。”

楚萬裏一下站了起來,無所謂的一笑:“我早料到了,他作派如此不同。多少是有些心思的。哪裏咱們都撞得頭破血流,在他這兒試試,也不是不成。”

李雲縱仍然不動聲色:“我已經承諾,為徐大人效死。他指向哪兒,我就沖向哪兒。”

楚萬裏瞧著他:“鐵了心了?”

李雲縱又整了整軍帽,轉開視線:“我覺著徐大人,不會讓我們失望。而且你也知道我,心思沒你那麽多轉彎。”

他靜了一下,又對著楚萬裏反問:“你呢?”

這兩個在南洋學堂就意氣相投的年輕人靜靜對視。楚萬裏淡淡一笑:“那沒杠擡了。我再瞧著吧,泱泱中華,有這麽一個做派的人,也許真是報效的對象也不一定。這籌餉成功與否,就是他的心思,我們的投效生死存亡的關鍵地步兒。咱們都盼著他成功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卻是回頭一笑:“咱們這大人,名聲都傳到了日本,你說那日本人,和他到底在談些什麽來著?”

※※※

領事館簽押房內,只有徐一凡和頭山滿靜靜對坐。

這日本人,一路跟著徐一凡到了領事館。談笑揖讓,都純然是中華做派。可是徐一凡心裏卻繃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