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二章 致遠,致遠。

天津衛北洋水師大沽船塢碼頭之外。

此時正是一片冬日蕭瑟海景,碼頭棧房內外,都少有人走動。只有一些穿著棉猴的苦力,在水勇的吆喝聲中,朝停靠碼頭上的幾條船在運送物資。

大沽船塢鐵廠冒出的灰蒙蒙的煙氣有氣無力的直上蒼黑色的天際。海風一扯,就縷縷四散。

就連渤海的海水,都是青黑色的。

碼頭停靠著兩條兵船,都在船尾飄揚著三角五爪金龍旗。兩條船大小差不多。船頭都有兩條金龍爭日的船首標。在青黑的海面上浮動。

一條船是單煙囪,兩個高高的前後桅盤樹立,各種纜線拉得密密麻麻。船首一座雙聯的克虜伯海軍大炮,連黃銅炮口塞都擦得光可鑒人。後面還有一門單裝的克虜伯大炮,卻被炮衣裹著。黑布纏頭的水手們,有的在忙著搬運物資,有的在用磨石刷著甲板。

一名頂戴花翎的武官,卻在船尾甲板散步。他的腳邊,跟著一條黑背的狼犬。那軍官周圍無人,自得其樂的在逗弄著那條狼犬。

此人卻正是和徐一凡有一面之緣的鄧世昌。

緊貼著他軍艦外舷的,是一條大小相當的鐵甲兵船,規制和鄧世昌的坐船相當,只是前主炮也是單裝。這條船上水兵們都擠在舷側看碼頭水勇督促著苦力搬運補給物資。嘻嘻哈哈的聲音響作一片。正是預計和致遠一同結伴巡曳的來遠號鐵甲巡洋艦。

來遠艦的管帶丘寶仁,才實授的管帶缺份。早就袍帽整齊的候在碼頭上,十來個戈什哈整整齊齊的站著。矮壯結實的丘寶仁丘管帶來來回回的在碼頭上踱步。

今兒是李中堂心腹楊士驤親送那個二杆子道台放洋。那姓徐的可以敷衍,楊蓮房可不能不敬!

至於鄧世昌不樂意下來和他一起親迎,反正鄧世昌官兒比他大,資歷比他深。他擺這個矯矯不群的態度,就由著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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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一行車馬逶迤而來,當先兩輛綠呢車圍的馬車蹄聲得得。楊士驤的車馬,即使只是出來送行。跟隨的頂馬,官銜牌,引傘都一樣不少。車轅上還站著兩個管事,一路照應。

徐一凡的那輛車馬,看得見的,只有章渝一個人在車轅立著。其余一切儀仗全免。只是他車子後面,卻緊緊跟著一大隊軍服整齊的學生!

這些學生,都是徐一凡的隨員。李雲縱和楚萬裏兩馬當先,其余人都是步行。走得一臉熱汗。卻都人人緊跟著。托徐一凡這個二杆子狂生道台的福氣。他給這三十九名學生,全部換上了自定的西洋式軍服,也沒人願意多說。

這三十九個年輕人戴著大檐帽,打著背包。整齊的行進在道路上。除了還有大辮子,其他真的是讓所有人都耳目一新!

一行隊伍直抵碼頭,丘寶仁早遠遠的看見了楊士驤的官銜牌子。忙依足規矩搶前幾步,帶著戈什哈們一個千深深打下去:“標下水師左營盡先遊擊,來遠艦實屬管帶,恭迎楊大人!”

騎著頂馬當先的楊士驤頓時一聲呼喝:“起去!”

丘寶仁和戈什哈們一聲:“喳!”都癟著手站起來,又請了一個安。兩輛馬車簾子一掀,楊士驤和徐一凡幾乎同時鉆了出來。

楊士驤仍然是那個風流瀟灑的模樣,官服穿得周周正正。朝丘寶仁呵呵腰,然後就朝徐一凡那裏點頭微笑。

兩艘兵船上的水手們,本來看著徐一凡背後那嶄新的學生隊伍都有些發呆。看著徐一凡鉆出來,兩條船上,都忍不住發出了嘩的一聲!

一如徐一凡在北洋武備學堂時候做派一樣,他今日軍服筆挺,馬靴閃亮,馬刺錚錚。薩姆·布朗的武裝帶將腰束得緊緊的。就這麽昂然的走了出來!章渝想扶他下馬車,他卻揮開他的手,自己跳下來。馬刺接地,金屬錚錚敲擊的聲音讓所有人心上都是一緊。

道台見得多了,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大清道台。竟然是如此的英武!

他身後三十九名學生,腰板挺得更直。船上的水兵都站直了身子。連致遠艦後甲板上的鄧世昌,都握緊了欄杆看過來。和徐一凡的眼神一觸,頓時就是熠熠生光。

徐一凡此時卻是心情大好,眼前是鐵甲巨炮森然的軍艦。身後是三十九名年輕精壯的起家班底。渤海就在眼前展開,一如他心情般的開朗寥廓。

在陰柔的官場當中打交道久了,果然只有這些東西才能提精神。才能告訴自己,到底要做什麽!

要在這麽一個陰沉已久的帝國裏面闖出條新路,站在碼頭的自己,就是火種。

※※※

“徐大人,在下代表中堂,恭祝你一路順風,早日籌得巨款,展布經濟大才。”

楊士驤笑得淡,語氣也淡。端起一杯水酒,一仰而盡。將這家夥送上兵船,敷衍他的責任就算了了。為了還京師煙雲那點情分。他楊翰林楊首道給這個家夥辦了這麽久的差,實在也是膩味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