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色蹊徑

研究中美文化關系,總會遇到一個問題:在增強遠東潛在吸引力方面,哈佛大學為何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有些原因不言而喻:它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大學(成立於1636年),新英格蘭地區進入航海時代,成為太平洋東部的商業推動力時,哈佛大學已進入成年。用塞繆爾·艾略特·莫裏森(1912級)的話說,1783年至1860年,是“一個充滿魔力的時代。那時,美國首次成為世界強國。塞勒姆市的男孩子們,對廣州的了解程度,遠遠超過了紐約”。馬薩諸塞州的那座海港城市,不僅吸引來了大學生,也帶來了商業財富,使哈佛大學在追求卓越競賽中得以領先一步。哈佛大學認為,該校職責是教育培養文化監管人。如馬克·吐溫所評論“波士頓人問:他懂得多少?紐約人問:他值多少?費城人問:他父母是誰?”

然而,中國、日本對哈佛大學和波士頓產生吸引力,還有一些不太明顯的其他原因。在美國內戰後精神混亂期,以及後達爾文時期的幾十年,新英格蘭地區的先知先覺者,從愛默生算起,已為尋找超凡真理把目光投向了東方。中國對佛教的興趣在減弱。與此同時,佛教對波士頓統治集團卻產生了磁鐵般的吸引力。亨利·亞當斯的妻子克洛沃自殺身亡,使他異常震驚。1886年,他與畫家約翰·拉法格結伴,開始了焦躁不安的環球旅行。最初,他們把日本作為目的地,以追尋極樂世界(在奧馬哈停留時,拉法格把他們的旅程告訴了一位難纏的年輕記者,年輕人回答說:“現在可是過季節啦!”)。實際上,我們將看到,美國有一大批人在試圖利用東方智慧,應對美國鍍金時代的粗俗不堪。亞當斯(哈佛大學1858級)和拉法格,只是其中的一員。

哈佛大學與遠東聯系的第三個原因,似乎隱含在波士頓利己主義為中心的方言之中。19世紀50年代以來,波士頓城,以及以血統為傲的哈佛大學精英與兩個新詞聯系了起來。波士頓人認為,自己的城市是世界中心,接受其世襲的“婆羅門階層”領導,那是最近似美國貴族的階層。“中心”和“婆羅門”,是老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哈佛大學1829級)創造的新詞,而不是他從事法律工作的兒子。在早餐桌上,老奧利弗屬於機智詼諧的“桌霸”,寫過詩歌《鐵老漢》。他認為波士頓“是美洲大陸的思想中心,因此也是世界的思想中心”。印度教的種姓制度觀念源於神旨,他謹慎地為其增加了新的推論:神希望,婆羅門不僅支持、維護自己信仰的神廟,對文化機構也應如此。而且,當哈佛大學莘莘學子轉而研究中國時,他們所做的筆記,都是清朝官吏賦予高附加值的中國藝術和文學精華。

波士頓圖書館建於1807年,也是一家私立博物館。1827年又增建了一個藝術展廳,專門舉辦年度美國和歐洲系列繪畫、雕塑展。該館創辦者提醒捐助夥伴說,“把我們召集起來,目的不是為美國提供大量捐款”,那些存款可用於“我們承擔那些機構的費用,它們將(為波士頓)帶來廣泛長久的利益”。1870年至1900年期間,哈佛大學和波士頓圖書館,得到了波士頓“婆羅門”的大量贊助。之後是成立於1870年的波士頓美術館,1881年的波士頓交響樂團,還有數量眾多的俱樂部、學校、醫院,以及波士頓人的最終安息地:景觀完美無缺的奧本山陵園(建於1831年。對波士頓婆羅門的一個經典定義是:在波士頓圖書館有股份,在麥克萊因精神病醫院有親戚,在奧本山陵園有墓地)。19世紀期間,波士頓還成為一個傑出搖籃:誕生了優秀雜志《大西洋月刊》與《北美評論》,利特爾·布朗·霍頓·米夫林出版社,以及地道波士頓人的宗教——非正統卻開明,與哈佛大學神學院有關的基督教一位論派。據說,基督教一位論派宣稱,“神為父,人為兄,波士頓為鄰”(如該教門徒海倫·豪所寫)。

渴望東方成為當時的一個現象,在新英格蘭地區顯得尤為突出。文學史學家範·懷克·布魯克斯(哈佛大學1908級)寫道:“許多波士頓人和哈佛大學人前往日本和中國,他們所抱的態度屬於前所未有,充滿寓意。在波士頓人當中,東方藝術是一種時尚,他們要使自己的城市充滿自己的偉大收藏”。在那方面打頭陣的朝聖者,是歐恩斯特·費諾羅薩。他在那個時代,成了美國“同一世界”最有口才的先知先覺。“同一世界”的觀念,來源於“東西方將合二為一”的想法。19世紀80年代,費諾羅薩寫道,他堅持認為,西方文明的活力,源於獲得知識的方法;而東方的力量,則存在於其對目標的了如指掌。“沒有目標的方法是盲目”,同時“沒有方法的目標是殘疾”。在美國鍍金時代,那是一種異常新奇的說法。此時,費諾羅薩已成為一名佛教和尚。人們可以想象,聽到他在日本寫作的俳句時,哈佛大學的師生會是怎樣的一臉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