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平洋序曲

中國和美國兩個大國,一個最古老,一個最年輕。兩者之間的奇怪結合,可劃分為四個階段:發現、拓展、癡迷和修正。對中美兩國來說,人的沖動本性極其重要。然而,促成美國開始突然轉向亞太地區的原因,是一個最簡單、最缺乏人情味而又常被人忘記的商業現實。18世紀80年代,我們的美利堅合眾國剛剛獨立,雖然官方宣布了中立,但美國的貿易商船仍陷於英法戰爭的交戰炮火。美國的船長們經常遭受英國皇家海軍的騷擾。他們的數百條船只被扣押,貨物被沒收,船員被強行招募入伍。因此,美國的船主們心急火燎地尋找其他地區的市場,最好是盡可能遠離相互爭吵、麻煩不斷的歐洲人。菲尼亞斯·邦德是英國駐美國費城的領事。1787年,邦德領事在報告中寫道:“美國的貿易處於受限制狀態。因此,企業主們會自然而然地參與對其開放的投機活動,並從中獲得利益。”

在兩個幸運之日,獲得拯救的希望陡然高漲。1785年5月11日,從遠東歸來的“中國皇後”號駛入紐約港。它裝滿了茶葉,成為首只抵達廣州(當時英語叫Canton)及其“行”(貿易公司)的美國商船。費城和首都華盛頓兩地,都先後對此發表評論。5月16日,《賓夕法尼亞郵報》的報道寫道:“商船滿載而歸,它預示著一個幸福的未來。我們將擺脫與歐洲一直進行至今的那些令人煩惱、毫無必要的不正當生意,擺脫歐洲對我們正在崛起帝國的巨大偏見。而未來的幸福前景,則是實實在在的輝煌。”“中國皇後”號的那次旅程耗時14個月,航行了5萬多公裏。

1787年5月22日,當“大特克”號船帆隱約出現在海平面時,馬薩諸塞州的塞勒姆市,湧現出歡天喜地的慶祝。它是第一艘從新英格蘭地區出發,直接與中國進行貿易的美國商船。歡呼人群的啦啦隊長是伊萊亞斯·哈斯科特·德比,他也是“大特克”號船的投資人。德比很快為船上的茶葉、瓷器、絲綢、珠寶、藝術品和餐具等貨物,找到了一個大有前途的市場。德比從各方面看都是一位充滿冒險精神的企業家。美國獨立戰爭期間,“大特克”號和他的其他幾艘船一樣,曾是一艘私人武裝戰船,裝備有28門大炮,在躲避英國皇家海軍方面技藝超群。

很快,美國人的船隊開始定期前往廣州。它們滿載西班牙金銀錠、皮毛、小麥和人參(一種阿巴拉契亞山脈生長,被中國人珍愛的芳香草藥)。在其貨物清單中,還不失時機地增添了在印度購買的鴉片。到了19世紀40年代,美國商船在廣州進出口貨物的噸位,超過了英國東印度公司。1791年,為尋找抹香鯨,美國人的捕鯨船繞過合恩角進入太平洋水域,進一步增強了年輕的美國在太平洋的存在感。到了1830年,美國已成為全世界實力超群的捕鯨國。同時,美國的航海時代,也充滿了戲劇性遭遇。帕特裏克·奧布萊恩寫過傑出的系列小說《怒海爭鋒》,生動描述了美國航海時代的酸甜苦辣。

對船主和船長們而言,太平洋貿易有風險,但回報豐厚。1800年,在人均收入方面,塞勒姆出人意料地成為美國最富庶的城市,慷慨實現了該市的座右銘:“駛向富裕東方最遙遠的港口。”伊萊亞斯·哈斯科特·德比是美國從事中國貿易的教父,被認為是美國歷史上的首位百萬富翁。海關職員納撒尼爾·霍索恩也是塞勒姆人,他對那位教父的影響力有過記述。(更令人驚奇的是,最近,有人對人類歷史記載的75位最富有者進行評估,德比的排名是第72位。以當今美元估算,他的財富約為312億美元。)

德比的傳奇是金錢,也是文化。他是最早重視中國瓷器珍品的美國人之一。“大特克”號船長在廣州時,曾委托訂制了一套印有交織字母的171件餐具,一套101件茶具,以及一只大酒碗。酒碗上面的圖案是德比的貿易船,題字是“大特克號”和“1786年廣州”。最初,那只大酒碗被送給了“大特克”號的船長,後來被德比的兒子捐給了塞勒姆埃塞克斯研究所。那家機構成立於1799年,是第一家涉及美國與東亞建立聯系的綜合性档案館,收藏了與此相關的文件和大事記。今天,該研究所已演變成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擁有130萬件藏品,包括清代某位富裕商人的一棟真實住宅,那是從中華人民共和國一磚一瓦合法搬遷而來的。事實上,人們可以合理推斷,當代美國政府在許多方面以亞太為中心的政策根源,就隱藏在塞勒姆市的碼頭、商店,以及目前已是幽靈般的塞勒姆老海關大樓。

波士頓取代了塞勒姆成為美國主要的貿易港口。波士頓的港口設備更先進,足以應對駛往東方的快速帆船,以及它們偶爾裝載的印度鴉片貨物。(一個很少宣傳的事實是:許多新英格蘭地區的巨富,包括福布斯、盧塞爾、斯特吉斯和德拉諾家族等,都從經營鴉片貿易中發家。然而,提到鴉片貿易,當代美國出版物通常附加一個形容詞“英國人的”。)1843年5月,美國政府得知,英國人與中央帝國(Middle Kingdom)協商成功,簽署了結束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南京條約》。那個條約完全是敲詐勒索。中國同意的條款之一,是除廣州之外,再開放4個供英國商人進行貿易的口岸:寧波、廈門、福州和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