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主人歸來(第4/8頁)

克裏內門戰鬥結束後,蘇拉把薩謨奈俘虜關在“公共別墅”裏。它的中央是一個兩層的四方接待廳,裝飾得富麗堂皇,看起來並不適合用作戰俘們的監牢。四處的雕像和壁畫美輪美奐,顯示了它在共和國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公共別墅”是維持和監察羅馬社會等級秩序的地方。每過五年,公民都要來這裏登記。他得提供自己和妻子的姓名,孩子的數目,他的房地產和財產——從奴隸數、現金到妻子的珠寶和衣服。政府有權知道一切,羅馬人相信甚至連“個人的口味和食量都應該登記在冊”。4正是無所不包的情報提供了共和國的堅實基礎。階級、百人隊和部族等將公民分門別類,人口調查又進一步明確了這些界限。書記員登記、整理原始資料,送給兩位監察官(censorship)審查,後者據此決定提拔還是貶抑某個公民。他們在羅馬最受尊崇,甚至超過了執政官,被認為是政治生涯所能達到的頂峰。監察官的職責非常敏感,只有地位最高、名聲最好的公民才有資格擔任。他們的職權關系著共和國的根本,他們的判斷影響著共和國的命運。幾乎沒有羅馬人懷疑,如果監察職責不能充分地運作,整個社會結構都將坍塌。無怪乎人們普遍認為它是“和平的主宰和衛士”。5

借對關押戰俘之處的選擇,蘇拉冷酷地展示了他的玩世不恭。更玩世不恭的還在後面。貝婁娜神廟在卡匹托爾山下,在那兒可以聽到從“公共別墅”發出的聲音。蘇拉命令元老們到貝婁娜神廟見他。匆忙趕來的路上,元老們或許會向山頂上朱庇特神廟的廢墟掃上一眼。貝婁娜曾警示蘇拉,或者他迅速獲勝,或者卡匹托爾將遭到毀滅。召見元老的地方幹脆地提醒人們,蘇拉是眾神的寵兒,是被派來拯救羅馬的。這層含義已經很清楚,不久,血腥的事實又進一步強調了這一點。蘇拉發表了演講,描述他對米特拉達特斯的勝利。元老們的耳邊傳來薩謨奈戰俘的慘叫聲。蘇拉顯得很不在意,繼續對元老們講著。最後他停了下來,要元老們別分心,注意聽他講。“一些罪犯正在受懲罰,”他輕描淡寫地說,“不用擔心,是我下的命令。”6

屠殺很徹底,死屍在逼仄的殺戮現場一層層堆得老高。一切結束後,屍體立即被拖過大校場,扔進了台伯河。大量屍體擁塞在河岸和橋下,“最後台伯河在藍色的海面沖出一條血帶”。7“公共別墅”裏的一片狼藉很難清除。三年前,這裏還進行了人口調查,完成了資料卷冊的整理;如今,這裏散發著刺鼻的血腥。顯而易見的象征意義令人震驚:蘇拉做事很少不先考慮後果。借著血洗“公共別墅”一事,蘇拉戲劇性地暗示,他準備給共和國動動手術。如果人口調查是不合法的,那麽,由人口調查的結果確定的地位和聲望秩序也一樣。共和國的古老根基動搖了,已接近崩潰的邊緣。蘇拉是神派來做補救的,他將不惜代價,不管流多少人的血。

迷信加上赤裸裸的武力炫耀,這正是典型的蘇拉風格。沒有一個元老打算愚蠢地阻止他。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敵人也別無選擇,不得不承認他的空前勝利。對蘇拉來說,成功從來就是幸運兒的最好證據。這也是他貶低自己、擡高克拉蘇在克裏內門戰鬥中作用的原因。不是因為誠實,恰恰相反,他想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幸運兒,一個注定要成功的人。對此,古代的作家很迷惑,不知道該歸之於虔誠還是玩世不恭。其實,兩者和諧地共存於蘇拉身上。之所以把自己的勝利歸功於眾神,不管怎麽說,有一點是清楚的:他想把自己洗刷幹凈,共和國的不幸不是他造成的,雖然他是第一個進軍羅馬的人,雖然他引發的“戰火和殺戮”8給意大利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為什麽他要發掘馬略的骨灰,撒進阿尼奧河(theRiverAnio)?不僅是小小的報復,它也是一次精心策劃的宣傳。他曾與馬略進行長期的生死搏鬥,將共和國帶進十分危險的境地。蘇拉說,他是為了保衛共和國。只有這樣,蘇拉才能給抓在手中的權力編織出合法性。馬略也是這樣。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裏,馬略已經有些精神錯亂、行事乖張,但還是很注意給第七次當選執政官披上盡管是支離破碎的合法的外衣。蘇拉幹得更精明些。他很清楚,他不可能給無限期擔任行政官一事找到任何借口。如果他想給權力披上偽裝,他得另起爐灶。

著手這件事前,蘇拉首先需要確保自己的勝利。他離開了羅馬,領兵進攻附近的山城普來內斯特。那是馬略派的最後堡壘。還在路上時,消息便已經傳來:山城投降了,馬略的兒子死了。羅馬沒有執政官了。共和國兩個首腦都毀在蘇拉手中,從憲法的角度看,他的地位顯得很不正常。自大的蘇拉對此毫不在乎。借著敵人的鮮血,他給自己加上菲力克斯(Felix)的稱號,意為“一個幸運的人”。私下裏,誰都喜歡這個稱號,但蘇拉公開地這麽說自己。他借此告訴人們,他的統治不需要聚集在“羊圈”裏的選民批準。運氣帶給蘇拉權力,運氣——著名的蘇拉運氣——也將把共和國從廢墟中解救出來。在這之前,在共和國的制度恢復之前,羅馬的主人是“命運(Fortu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