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第4/5頁)

曹操沒拿他怎麽著。當他的使者從江東無功而返時,曹操一聲沒吭,就像孫權從來沒有對他說“不”一樣。

他淡定自若。他談笑風生。他舉重若輕。他高瞻遠矚。

不錯,曹操的確是想高瞻遠矚。北方未寧,無暇南征。在這樣的情況下,下江南之舉只能是慢慢來。雖說“多少事,從來急”,可有時候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曹操以為,把仇恨埋在心裏遠比張牙舞爪著撲向對方要來得深刻、有力,就像揮拳打人,只有收回才能擊出。更有力地擊出。

孫權卻將曹操的沉默歸結為自己的勝利。誰的青春有我狂?敢於說“不”才能贏得不一樣的青春。

但是對於孫權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說“不”,而是擁有。建安八年的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準備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地盤。

毫無疑問,這場戰爭有一個美妙的開頭,可遺憾的是,結局有些傷感。有一個人死了。淩操。

淩操是孫權的部將,是這場戰事中孫權方面的最高指揮官。就在戰事最激烈的時候,淩操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輕舟突進,殺入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

淩操終於以生命的代價明白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指揮官最重要的功能不是沖鋒陷陣,而是運籌帷幄。他主次顛倒了。

戰事黯然收場,夏口依舊是黃祖的夏口。淩操死不瞑目的屍體被他十五歲的兒子淩統拖回東吳,繼續死不瞑目。孫權悲欣交集地看著這位不再呼吸的部將,覺得人間事到底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團隊的事,一個團隊能不能成事,說到底是要看團隊中的每一個人會不會壞事。現如今,活生生的事實深刻地教育了孫權,最不應該壞事的那個人壞了事,這讓他無話可說。

面子的威力

五年之後,世事有了輪回。甘寧想棄暗投明,奔向孫權的懷抱。

很多人懷疑甘寧是詐降,孫權卻不懷疑這一點。孫權以為,人世間最大的問題就是懷疑一切。一個懷疑一切的人是沒有前途的。因為這樣做既不給自己很多新鮮的可能,也不給世界很多新鮮的可能。

在孫權看來這樣的人是枯燥的,就像此類人的世界也是枯燥的一樣,孫權不願意做枯燥之人。他願意做一個有趣味的人。

哪怕這樣的趣味是有危險的。

很快,孫權的選擇贏得了回報——甘寧獻計了。甘寧說南荊之地,是曹操必爭之地。這塊地,劉表是守不住的。一個人心中要是沒有未來,他注定沒有未來。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劉表無遠慮,失去也就在所難免了。劉表的兒子也沒什麽出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劉表的兒子性情愚劣,除了會打洞之外,不會別的。所以南荊之地,注定是明公之地,宜早圖之;遲了,就被曹操先圖了。當然,欲圖南荊,須先取黃祖。破了黃祖軍後,鼓行而西,據楚關而圖巴、蜀,則霸業可定。

孫權聽完甘寧的建議之後,給了如下評價:“此金玉之論也!”於是不再懷疑,包括他的那些部下們。

於是排兵布陣,命周瑜為大都督,總督水陸軍兵;呂蒙為前部先鋒;董襲與甘寧為副將;孫權自領大軍十萬,征討黃祖。

這場戰爭後來被證明是沒有懸念的戰爭。幾天之後,黃祖遺憾地發現,他的腦袋被甘寧拎著,獻給了孫權。甘寧以其決絕的行動告訴世人,各為其主沒有錯,各為其主也是一種忠誠,亂世的忠誠。

但是淩統看不懂這種忠誠。淩統喜歡的詞句是這樣的:從一而終;忠誠到底;殺父之仇不可不報。所以在慶功宴上,他的劍拔出來了。目標是甘寧。

淩統想用甘寧的血為五年前死在他手下的父親淩操討一個說法。淩統以為,這個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要有個說法的。你不給我說法,我就給你說法。

孫權攔住了他。愁眉苦臉地攔住了他。

孫權之所以會愁眉苦臉不是因為自己無力制止這場內訌,而是他給不出制止內訌的理由:淩統有權為父報仇,甘寧也有權憑借自己的戰功加官進爵(事實上甘寧此時已被孫權封為都尉),可現如今的情勢是,此二者不並存。

就像冰和火。就像矛和盾。就像同床異夢的夫妻,人在一起,心卻不在一起。

那就分開吧。孫權一聲嘆息,為此二人安排了各自的歸屬:孫權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只,往夏口鎮守,以避開淩統的仇恨。同時,孫權加封淩統為承烈都尉——都是都尉了,一碗水已經端平,淩統淩大都尉,你就別鬧了,給我孫某人一個面子行不行?

淩統果然沒再鬧下去。不是都尉一職收買了他,而是孫權的面子在起作用。的確,面子是最具中國特色的武器。很多人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但他人的面子卻不能不給。給人面子事關道德情操,事關做人的底線問題,馬虎不得。淩統就在孫權的面子前敗下陣來。他的殺父之仇被暫時擱置了——面子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