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交易

反革命家屬

陳珪暈倒了。

陳珪是陳元龍的父親,他經常暈倒。

當然,他的暈倒是有前提的:很高興或者很憤怒的情況下,陳老先生以其短暫的不省人事來表達他對這個世界的情緒。

現在的情形是,陳珪很憤怒,所以他暈倒了。

暈倒在呂布面前。

呂布不知所措。因為他不憤怒。

他正在籌辦女兒的喜事,陳珪的突然暈倒只能讓他誤以為老先生是過於激動,以至於不能自已。

很快,呂布就明白,陳珪老先生是過於激動了。

因為他醒過來之後哭了。

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

陳珪不是為自己而哭,是為呂布哭。

陳珪以為,呂布不是在給女兒辦喜事,而是在給他自己辦喪事。喪鐘為誰而鳴?呂布。

在陳珪看來,呂布的女兒不是出嫁,相反是去做人質。呂女到了袁術手裏,就等於是人質到了對方手裏。劉備要不要殺?要殺。誰去殺?當然是呂布。

陳珪聲淚俱下。

呂布卻冷眼旁觀。

他覺得這個老頭在說廢話。劉備他當然要殺,這跟袁術無關,也跟他呂布是否嫁女無關。

在這個世界上,一樣東西與另一樣東西到底有沒有關系?這是個艱深的哲學問題,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

陳珪就覺得呂布沒看透。

劉備是友是敵?

這個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沒有強大外敵的情況下,劉備是敵人,是呂布角逐天下的敵人,越早消滅越好;但是外敵當前的情況下,劉備卻是可以依靠和抵擋的力量,是友軍。

小沛重要不重要?

也重要,也不重要。劉備待著聊以度日時,不重要。袁術占領後虎視徐州的話,重要。

投靠袁術後是福是禍?

是福,更是禍。或者說短時間內是福,長遠來看是禍。必須牢牢記住這樣一點,一個人的安全保障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投靠得來的。“投靠”不是結盟,投靠者與被投靠者的力量是不對稱的,投靠者永遠是被投靠者操縱的工具,僅此而已。

呂布恍然大悟。

呂布總是恍然大悟,在聽到一些新鮮見解之後。

昨天,他在聽完老婆嚴氏的話之後恍然大悟;今天,他在聽完陳珪的話之後恍然大悟。

當然,最要命的恍然大悟來自陳珪最後的當頭棒喝。袁術有稱帝之意,是造反也。彼若造反,則公乃反賊親屬矣,得無為天下所不容乎?

呂布一想,對頭啊,我要和袁術成了兒女親家,他要造反,那我就是反革命家屬。雖然說大家現在明的暗的都在造反,但哪有像袁術這樣的,事還沒成,就拿著傳國玉璽招搖天下,這不討打嗎?他討打沒什麽,我可別跟著挨打呀……

這一回,呂布是徹底地恍然大悟了。所以,呂布的人生現在可以這樣概括:在一個又一個恍然大悟間更改著前行的軌跡,只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

呂布現在唯一明白的是,趕緊把已經出發的女兒追回來,以避免自己成為反革命家屬。

忍一時容易忍一世難

呂布的女兒回來了。

一切似乎風平浪靜。

呂布自得於自己的覺悟,覺得很多事情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錯,我的女兒我做主,你袁術其奈我何?

袁術還真的一時間拿他沒辦法。

但是,風起來了。

風起於飄萍之末。

一個小道消息讓呂布心裏不舒服。

極其不舒服。

劉備招兵買馬了。

在小沛,呂布保護下的小沛,劉備招兵買馬想幹什麽,傻瓜都猜得到。

呂布心裏不舒服之後,並不采取任何舉動。因為現在的時刻,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刻。在壽春,袁術那雙陰險的眼睛一直盯著徐州,盯著呂布的一舉一動。呂布不想被此人利用。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徐州城頭,呂布仰天長嘆,然後很老辣地吞下口水,做滿臉滄桑狀。

這樣的時刻,他由衷地佩服自己。成熟了,真的成熟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絕對可以成大事。

不過呂布的忍耐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因為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戰馬被搶了。

據呂布派去山東買馬回來的宋憲、魏續報告,有人在半路上搶走了一半他們從山東采購來的好馬,此人的名字叫張飛。

呂布拍案而起。

準確地說是拍墻而起。當時呂布同志正在徐州城頭仰天長嘆,忍常人所不能忍。這樣的噩耗傳來,使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來……然後宋憲、魏續就聽見徐州城頭的若幹塊墻磚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