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誰當其罪誰其賢 第二節(第3/8頁)

這是韓寶心裏所不甘、不服的。

只是他也明白,他無論懷抱著什麽樣的感情,都沒有任何意義。他的對手,仿佛一尊不動如山的石佛,絲毫不會在乎這此事情。

他大概還有最後一次抉擇的機會。

不是選擇更好的一個作戰方案,而是去選擇不是最壞的那個方案。

而這次的決定,將直接決定他的命運。

盡管心裏面波瀾起伏,前所未有的猶豫不決,但是,從外表上看,韓寶仍是顯得從容鎮定。他坐在胡床上,用絹布仔細擦拭著他的佩劍——他身邊的人都很熟悉他的這個習慣,每一天,韓寶都會抽出一點時間來,擦拭著他的這柄寶劍,卻極少有人知道他的這個習慣是怎麽樣形成的。

這個習慣已經有十余年了,每次擦拭這柄佩劍,韓寶就會想起十幾年前的那次戰敗,那是遼國重歸統一後的一場微不足道的小規模戰鬥,對手只是一個不服王化的小部落,但是,那個時候,作戰只知道勇往直前的韓寶,卻被敵人算計了,和三百余名騎兵落入敵人的陷阱,全靠著部下拼死沖殺,韓寶才僥幸保住一條性命,但三百多名部下,最終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後來他重整旗鼓,報了一箭之仇,幹凈利落的擊敗了這個部落,殺掉那個部族的頭領,這柄寶劍,原本便是那個頭領的佩劍。也因此之故,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韓寶曾經打過那場敗仗,人們記住的,是他最後的勝利。

但韓寶自己卻始終記得那場戰鬥。

他每天都要擦拭這把寶劍,提醒自己,要多依靠自己的智慧,而不是勇猛。通常,這柄寶劍都能讓他平靜下來,冷靜的審時度勢,壓制住心中的得意忘形——這十余年來,韓寶從來沒有打過敗仗,他主要提防的,都是勝利在望與勝利之後的頭腦發熱。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一次,當他手中的絹布觸碰到劍身時,韓寶並沒有感覺以往心中的那種警醒,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都燃燒起來。這前所未有的困境,仿佛也激發了韓寶心中沉寂已久的那種鬥志。

王厚以為這樣便能困住他了麽?

他心中有兩個聲音激烈的交戰著。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應該要將這三四萬將士平安的帶回去,尤其是兩萬宮分軍,這些身經百戰的將士,關系到大遼的國運。但在心底裏,更深處,韓寶卻前所未有的渴望戰鬥!

他幾乎能感覺到手中的寶劍,饑渴欲飲,它渴望數不清的鮮血!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韓寶自己不願意面對的聲音,也會時不時的冒出來,讓韓寶冷不丁的打上一個寒戰,又趕緊立即壓制下去,可這聲音,越是壓制,卻越是響亮——隱隱的,韓寶也意識到,若無耶律信的接應,突圍什麽的,不可能成功。也許,所有的算計,皆已無意義,他與他的三萬數千名將士,所能選擇的,只是一種死法而已。

這就是英雄末路的感覺麽?

為何仔細品味,卻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不知道靜坐了多久,韓寶終於起身,將鋥鋥發亮的佩劍小心的插入劍鞘,一直守候在帳外的蕭吼、耶律亨、耶律雕武、蕭垠、耶律乙辛隱,仿佛是感覺到什麽,也在這一刻,揭開簾門,魚貫進到帳中。

五人看到韓寶高大的背影,立即欠身行禮:“晉公。”

“吾意已決。”韓寶將寶劍輕輕擱到劍架上,緩緩轉過身來,眼睛中閃爍著懾人的寒光,“我大遼鐵騎,絕不能任人魚肉!”

“晉公是決意突圍了麽?”五人之中,耶律雕武率先拾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韓寶搖了搖頭,“趁夜突圍,難以成功,最後恐不免於潰敗。然固守待援又過於消極。”他說到這兒,掃視了五人一眼,看著四人眼中的疑惑,沉聲說道:“我要反客為主!”

此話一出,其余四人也不由得擡起頭來,臉上皆有期盼之色。

韓寶沉默一會,凝視眾人,又說道:“君等五人,有追隨韓某十數年者,亦有素非韓某部屬者,然不論如何,君等皆為我大遼忠貞肱骨之臣,故某不肯以詐術待諸君。”

“如今我軍局勢,亦不必諱言,實可謂危若累卵。宋人合兵七八萬之眾,兼山川地利,成四面合圍之勢。而我可戰之兵,實不足兩萬,兼以人馬疲憊,糧草漸馨,惟一的生機,便是指望蘭陵王來救。然河間之地,章惇、田烈武坐擁數萬精兵,宣武、鐵林,皆南朝精銳,蘭陵王未必來得了。”

韓寶如此直言不諱,眾人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韓寶舉手止住想要說話的耶律乙辛隱,又繼續說道:“事已至此,豈可諱病忌醫。自南征以來,某兵鋒所向,無不披靡,不料一朝失算,竟至於此。所謂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韓某之罪,實不容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