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書生名利浹肌骨 第一節(第5/6頁)

“你放心,朕沒那麽容易被人離間。”

高遵惠卻只能暗暗苦笑,以曾子之賢,母子相知之深,旁人三曰曾子殺人,曾母逾墻而逃。以皇帝與王安石、石越君臣相知之深,王安石罷相,石越亦難免被猜忌閑置,何況他高遵惠?何況他還有“外戚”這個天生就應被猜忌的身份?

但皇帝既然這麽說了,高遵惠畢竟不敢如一般的士大夫一樣,逼迫皇帝做出什麽保證。何況他也信不過這種保證——連丹書鐵券都信不過,還有什麽是可以信任的?

他猶疑了一下,終於說道:“罪臣絕不敢有負官家信任。”

趙頊頓時笑逐顏開,正要褒獎勉勵他幾句,卻見李向安匆匆走來,在院門口叩道:“官家,通進銀台司有要緊的奏折……”

“什麽奏折?”趙頊皺起眉來。

李向安連忙捧著奏折遞了過來,趙頊心裏七上八下的接過奏折,打開黃綾的封面,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呂惠卿告病。石越與高遵惠心裏本就是驚疑不定,不知道哪裏又出了漏子,覷見皇帝的表情,不免更加擔心。但又偏偏又不敢相問。半晌,方聽趙頊苦笑數聲,道:“回宮。”

在這極為敏感的時候,宰相呂惠卿忽然患上“足疾”,從此閉門謝客,不再上朝,上到皇帝,下到普通的官員,都知道這是呂惠卿在表示不滿,並且向皇帝討價還價。趙頊亦無可奈何,只得一面不斷派遣太醫視疾,一面累詔慰問,要求呂惠卿帶病復朝。而呂惠卿自然是一再婉拒。為了避免被人“誤解”自己是反對王安石的任命,在得“足疾”的這段時間,呂惠卿還特意上表,對皇帝起用王安石為觀風使表示贊同。這樣,他的矜持就變得合情合理,他只是不滿皇帝在重大人事變動時,沒有尊重他這個宰相的意見;同時,在陳元鳳等人的暗示下,親近呂惠卿的官員亦開始上書,批評皇帝任免九寺卿這樣重要的職位,卻不事先和政事堂商量。為了避免嫌疑,有些人甚至也批評呂惠卿不該草率的副署詔書;另一部分,則或明示或暗示,表示這亦是呂惠卿不肯視事的重要理由之一。還有年輕的官員,給皇帝上了言辭激切的奏折,回顧了呂惠卿為相以來的種種功績,力勸皇帝應當盡量慰勉呂惠卿,讓他盡早復出。

在這種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亦顧忌到朝廷不能長期缺少宰相而空轉,趙頊終於又給呂惠卿下達了一道言辭懇切的詔書,充分肯定了呂惠卿這十余年來的所作所為,重申了君臣相知之義,並且希望呂惠卿能夠勉為其難,帶病視事。為了表示誠意,趙頊特意向呂惠卿征求意見,任命了曾經極得王安石賞識,在新黨中亦以“財計”而著名的薛向為太府寺卿。於是,這位與王安石、呂惠卿都保持良好關系的新黨幹將,在做了十幾年的轉運使後,終於進入中央掌握其中的要害部門。重用薛向為太府寺卿,亦表明了皇帝的一種姿態,他並沒有拋棄新黨。

而在自己執政的成績得到皇帝詔書的肯定之後,呂惠卿亦終於在告病七天之後,半推半就地復出視事了。至少在短時間內,呂惠卿利用這樣的手段,重新鞏固了自己搖搖欲墜的權力,再一次確立了自己在政事堂的領導地位。

呂惠卿重返政事堂視事的當晚,石府。

“這實堪稱勝負手。”石越一面喝著酒,一面感慨地說道,“我早知呂吉甫沒這麽容易被打倒,但卻料不到他將時機、分寸掌握這麽好。”

“同樣是告病,有高下之別。王介甫之告病,幾同於威脅;呂吉甫告病,卻能讓人覺得他真是受盡了委屈。”潘照臨笑道,“時間亦不長不短,若是拖得太長了,難免使人生厭;若是太短,卻不免讓人覺得他太心急戀棧。不過,福建子不過是扳回一局,大廈將傾,不是用權謀智算便可以支撐的。”

“且走著瞧吧。”石越亦笑道:“智緣能不能說服王安石復出,尚未可知。皇上已經先布了高遵裕這顆棋子,高遵惠這著棋能不能下出去,還要看康時這案子如何結案。我看,這兩天總要有結論了。皇上一定要趕在太後大壽之前結案的,這樣若是不合心意,亦方便借機赦免減罪。不過……”

“公子擔心福建子從中作梗?”潘照臨輕啜了一口酒,笑道:“呂惠卿若是意氣用事,要與公子死鬥到底,倒也有可能大做文章——若換司馬光,幾乎便是免不了的。但是福建子卻未必,他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意,違逆聖意的事,我量他亦不敢常做。我若是他,定要做個順水人情,賣公子一個人情,與公子做樁交易……”

“交易?”石越啞然失笑,道:“他能相信我會收手?”

“兩軍交戰,亦要交換俘虜,何況現在是三方交戰?”潘照臨淡淡道,“他現在知道公子亦能左右朝局了,相比而言,文彥博、司馬光,他能指望他們妥協?要讓公子與文、馬死心塌地一起對付他,還是爭取緩和與公子的關系,騰出手來專心對付文、馬,呂惠卿不是頑固不化之徒,只要他以為能令公子相信,他的地位依然穩固,那麽妥協便是可能的。縱使是他料到公子不肯收手,但他亦知道與公子交戰,是可以互換俘虜的,那他豈肯不加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