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書生名利浹肌骨 第一節(第4/6頁)

不過,石越盡管對高遵惠所舉的例子頗有腹誹,卻不至於公開表示反對,尤其是當著皇帝的面。果然,便聽趙頊轉頭望著自己,笑道:“戚裏當中,以高遵惠最識大體。”

石越忙笑道:“雖是如此,但宗室戚裏中若果有賢材,以陛下之英明,自能駕馭驅使。”

高遵惠聽到這番話,心裏不由得格登了一下,詫異地望著石越。卻見有內侍搬了椅子過來,找了個陰涼處,服侍著趙頊坐了。趙頊含笑看了二人一眼,目光停在高遵惠臉上,道:“益州提督使戰死,眼下是副使暫代其職。如今益州多事,提督使是要職,不可久缺,石越舉薦你去接任。”

高遵惠雖然已經料到事情的發展不會如自己想象中的壞,但亦是吃了一驚,忙小心翼翼地說道:“官家,臣是待罪之身。”

“你那點罪……”趙頊笑了笑,道:“先不管這個。朕只想知道,你敢不敢去益州?胸中有沒有方略可以平亂?”

“官家若有差遣,罪臣不敢避險畏難。益州的局勢究竟如何,總是各說紛紜,罪臣也不知端的。不過,罪臣以為,提督使之職,一是守土緝盜,二是協助禁軍作戰。平定西南夷之叛亂,自有禁軍負責。提督使要做的是維護後方安寧,為禁軍提供向導,護送補給,讓禁軍無後顧之憂……”

趙頊與石越聽高遵惠小心的說著,不由得相顧一笑。趙頊哈哈笑道:“石越果然頗有知人之明。朕想要的益州提督使,便是卿了。”

石越亦道:“提督使一是要不爭功,謹慎守本份。若是好大喜功之輩,越會打仗,禍害越大。西南夷不足為懼,可懼者,是官逼民反,將益州搞得處處烽火。此外,所謂‘慈不領兵’,提督使亦不可有婦人之仁,否則後方彈壓不住,亦是大禍。要找這麽個人,高公便是現成的人選。”

“官家……”

“哎——”趙頊擺擺手,打斷了高遵惠,道:“益州那裏,朕也要一個信得及的人去。高遵裕已經去了瀘州,他能帶兵,擅長和蕃夷打交道,朕不是不念舊情的人,這是給他一個機會。但是你卻不同,戚裏之中,朕以為你最謹慎,不結交宗室,和兩府大臣、朝中貴幸交遊,都懂得分寸,這便極難得。這次的事,你是忠心為國,縱是有罪,朕也不怪你……”

高遵惠望著皇帝,心裏真是百感交集。能有機會提督益州路,對於“待罪”的他而言,的確是意想不到,而且這也代表皇帝的信任,若說他不心動,那是假的。他到底也不願意步高遵裕的後塵,以前在渭州節制一方,貴為一鎮諸侯之時,雖然幹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營生,渭州也是邊遠落後之地,可畢竟大權在握,那氣色就是不同。一旦被貶,就算是處好地方,畢竟動止都受限制,丁點的事都要向地方官稟報,與坐牢差不了太多,心裏亦不痛快,那身子便只見得一日一日的變差,什麽樣的毛病,在邊郡沒事,到了內地反而都生出來了。這次皇帝讓他去瀘州那種瘴癧之地,竟高興得中了狀元一般。

然而,他又豈能不知道益州路是個是非之地?皇帝心裏雪亮,他既想要個信得過的,敢說真話敢做事,又沒有陷入朝野黨爭中的人去那裏當自己的耳目,必要時還能穩住形勢;可是他又不想去的人過於剛直,不顧後果,在朝野中掀起連皇帝都控制不了的驚濤駭浪來。但又要人剛直敢言,不避權貴;又要人懂得委曲求全,肯聽從皇帝的控制,這個世界哪有這樣的好事?這般想來,他高遵惠倒的確是個好人選,再怎麽樣,他也是個外戚。但是,聽了石越和皇帝的話後,高遵惠心裏面卻實是不願意答應這個差使,一旦卷入朝野黨爭中,他不知道要樹立多少或明或暗的敵人,而自己行事稍有不慎,“外戚禍國”這個罪名,輕輕松松就栽到自己頭上了……別看皇帝現在信任有加,石越熱情舉薦,所謂“三人成虎”,積毀銷金,他遠在萬裏之外,誰知道那些人怎麽樣在汴京詆毀他?只要皇帝稍有動搖,別看石越謙謙君子,可到時候未必便肯再替自己說半句好話。若有選擇,高遵惠寧願在汴京過自己的富貴日子。但是,看著皇帝的表情,高遵惠只能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思前慮後想了想,高遵惠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向趙頊說道:“罪臣是待罪之身,官家卻不加責罰貶竄,反授以重任,君恩深重,罪臣雖粉身碎骨,無以為報。然罪臣既是戚裏,又是有罪之人,提督大郡,恐難免於物議。若差遣辦得不力,罪臣死不足惜,所慮者,恐傷太後之聖德、官家知人之明。還請官家三思。”他頓了頓,咬咬牙,直言道:“且益州,恕罪臣直言,如今實乃是非之地,罪臣雖不敢避嫌忌疑,然到了益州,又想不欺君,又欲不得罪人,只恐難以兩全。罪臣擔心,萬裏之外,有三人成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