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語言裏的民族性(第2/2頁)

但這樣想的話,你就垮掉了。很有意思的是,日本的魚店會在木板上或鐵、鋁的板上面鋪很多魚,在天頂上吊下來一個籃子,賣魚的錢就放在籃子裏,錢多了籃子就會下降,我的工作就是看看魚看看籃子。所以賣魚的時候感覺蠻刺激的,因為我過去從來沒有做過這種買賣。我不是去選擇職業,而是因為這麽個機緣,我被選擇了去做賣魚的生意,慢慢地生意就越做越大,最後做到了遠洋漁業。在整個過程當中,我變成了一個語言的孤島,我內心裏說的還是中文,而我周圍99.9%的人都是魚販子、漁民、垃圾站的、警察,就是市井當中各色各樣的人。我有時候覺得日語就像海洋一樣,要吞沒我的中文。這就使我和這些人有了“零距離”的接觸。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剛到日本的時候日語不像現在這麽好,我在聽他們說話時往往聽不懂,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是我發現他們的嘴形很有特點。在東京,我在築地市場做魚生意的時候,每天早上3點多起床,要看行情,我就發現東京人發音時嘴形是很圓的,就像河豚那樣。我就會覺得很魔幻,通過語言這種直接的感受可以看到它的形象,在與日本人打交道時要細致地觀察每一個人的表述。

有一個神人,他可以在甲板上站得很穩。在甲板上站得穩有一個條件,腳要像鴨蹼一樣,腳趾要分開,而且要把屁股壓得非常低,肩膀很寬,這樣平衡才能把握得好。這個人一看就是做魚生意的,他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我們在捕撈近海魚時,經常抓鮁魚。我們都帶著雷達,雷達是藍色的底,你就會發現有紅色和綠色的東西。紅色的就是魚群出現之處,綠色的就是魚在移動的地方。這個人就會說一句“哦,來魚了!”然後馬上舉行一個儀式:在頭上綁一塊白毛巾,就開始拿酒往海裏灑,還經常發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之後我們就開始捕魚,一拖網就會有大量的魚上來。我就問他,為什麽會有這種(儀式),他說他父親是一個寺院的僧侶,他從小是聽寺院的鐘聲長大的,他忘不了這種東西,無論他到了什麽地方,他總要有一種東西要信的。

隨機地就會認識一個人,他就會告訴我很多事情。我還認識日本很有傳藝性的一些人,而認識的過程是“ランダム”(random),我沒有做任何的計劃,完全是隨機的。如果說我必須認識個什麽人,這就帶了超強的目的性。所以,我對日本的了解是很隨意的、沒有任何目的的。我在《知日》上寫有關色彩的連載,主要以這個為主線並盡量還原事實本身,比如在《知日·設計力(特集)》中寫的是青蔥色,寫到了一個人的自殺,這就是發生在我身邊的一件真事。人的這種事情會給我很多的提醒,這就是我經商對我認識日本的影響。

——毛丹青

(旅日華人作家,《知日》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