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神道到底在講些什麽

“神”在日語中讀作“kami”，和“上”的發音一樣。在古典日語中，單詞的數量相比現代日語要少得多，因此很多時候都會用一個詞來代表很多相似的概念。“神”和“上”便是其中一對概念相近的詞，都是“在人類能力之上”的意思。

日本人信奉的神種類繁多，民間就有“八百萬の神”的說法。不過這些神雖然擁有超越人類的能力，卻沒有那種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壞脾氣，在個人價值上他們和凡人是平等的。總的來說，這千千萬萬的神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太陽神、月亮神、海神等自然物和已逝人類的靈魂，也就是自然崇拜和祖靈崇拜。

自然崇拜是神道一開始的主流，而祖靈崇拜是從農耕文明發達的彌生時代開始興盛起來的，主要是為了感謝替自己開辟山野、稻田的祖先。祖靈崇拜的儀式基本上都在家中舉行。日本人會在家中安放先人的牌位，相信逝去的先人會以神的姿態繼續守護這個家族。

神道認為，人、動物、山川、河流、風雨、雷電等都擁有平等的靈魂。不管是動植物、器物還是自然現象，只要人們向其祭拜，其靈魂都能成為神。這是神道和其他很多宗教最大的不同之處。

在猶太教、伊斯蘭教等宗教中，耶和華、安拉等是世間唯一的真神，他們創造了人類，而人類必須遵從他們的意志。對於那些不信奉真神的異教徒，教徒們有必要代替神進行懲罰。但在眾生平等的神道中，世界就是一個無數靈魂的集合體。人們可以自由地選擇任何靈魂並將其供奉為神，對於那些不信奉的人，神也不會對其懲罰。

一般來說，當日本人覺得自己受到某種無法解釋的能力幫助或庇佑時，他們就會感受到神的存在，並從此將其供奉起來。所以說，神道並不是一個以神為中心的宗教，而是以人為中心的宗教。只要還有信仰神的人存在，神就一定存在。

另外，“祓”與“穢”是神道中一對獨有的概念。和佛教中“善”與“惡”的關系類似，“祓”與“穢”相對，分別代表著“凈化”和“汙穢”。在神道裏，清澈而旺盛的生命力是最好的。當生命力枯竭時就變成了一種“汙穢”的狀態，是最忌諱的。在古代日本，死人和女人的生理期都意味著生命力的枯竭，因此，死者的家屬或者處於生理期的女人必須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以免把“汙穢”傳染給其他人。

古代的日本人認為一個人沾染上“汙穢”之後就會犯各種錯。小錯可以算作過失，而大錯就成罪過了。有意思的是，判定一個錯到底算過失還是罪過是由周圍的人來決定的。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自己生活，那麽不管他犯了什麽錯，頂多都只能算作過失。反過來，如果你讓周圍的人感覺受到了傷害，不管從客觀上來說這個傷害是大是小，你都很有可能成為罪人。為了防止“汙穢”沾身，人人都會對你避之唯恐不及。

在現代日語裏，“壞人”可以用“きたない人”來形容，而“きたない”這個單詞原本的意思就是“肮臟的”、“汙穢的”。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別人眼中“汙穢的人”，日本人會非常在意別人怎麽想、怎麽說，隨時注意自己的行為給別人帶來的影響，這便是《菊與刀》一書裏反復提到的日本的“恥感文化”。

如果一個人不小心沾染了“穢”，那就是“祓”登場的時候了。“祓”指的是凈化，第一步是從外在開始。在日本，犯罪的人一般都會用清水洗凈全身，以此向社會表明自己從今往後都會幹幹凈凈地做人。日本人相信任何人都懷有一顆厭惡汙穢、向往清澈的心，即便是因為某種過失造成了他人的死亡，只要這個人下決心從此洗心革面，都能重新獲得社會的接受和認同；過度責罰那些已經進行了反省的人，是不符合“人情”的標準的。

神道就是建立在這種對人的良心全面信任的基礎上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