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版於湖南提刑任內

一部驚世之作,便這樣萌生了著述願望!

從此,宋慈開始著述。無數的案例湧到他筆端,一發而不可收。白日,府裏無事的時候,他便伏案疾書。至晚,榴花窗前,更夜夜映出他秉燭沉思,運腕揮毫的剪影。然而,過了不多久,他的身體漸漸不支,最惱人的是頭時常暈而且痛,這使他無法敏捷地思考。夫人常常不得不限制他伏案,乃至禁止他晚間動筆。因晚間一動筆,這一夜即便上榻也甭想睡了。

宋慈也曾“抵抗”過幾回,但次日他的頭就痛得更厲害。漸漸地,他對夫人的規勸與限制,倒也還是聽的。

這期間,夫人每日都到書房裏來閱讀他當日寫出的手稿,偶爾也說幾句自己的看法,因為這是老爺要她這樣做的,她要不說,老爺就會生氣。人老了,脾氣也變得怪。當然,她還得隨時回答老爺隨時可能提出的問題,雖然那多是宋慈自己就能定奪的問題;但夫人的一些見解也確實每每能使宋慈越發肯定自己的想法,而且夫人的記憶力非常之好,有許多案子,宋慈從前曾對夫人講過,夫人都能記得相當清楚。

這期間,芪兒也幫上了大忙。所有手稿都是芪兒用她那娟秀的小楷謄正的,不論多亂的手稿,經芪兒一謄,便如雕印般清晰端麗。古柏書案上的文稿,漸漸越積越高。

窗外,落雪了,細雪靜靜覆滿了屋瓦。雪融了,雪水滴滴嗒嗒地在檐前落個不休。花開了,溫馨的氣息,飄滿庭院。萬物蔥茂了……楓葉欲燃了……一年耕種,到了收獲的季節,宋慈以為可值一寫的疑難大案,幾乎全都回憶書寫出了,宋慈覺得可以籌劃付梓印書之事了。這時,不論宋慈,還是夫人與芪兒他們都好似遠涉而歸,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這日,霍雄把常州“千行錦”雕坊的掌櫃與雕坊主都請進府裏來了。宋夫人很高興,見宋慈沒有出來見人家,忙對霍雄道:“你快去書房告訴大人吧!”

“嗯。”

霍雄應聲而去,不料一會兒即轉回來稟告道:“大人在書房裏發愣,說是此書不刻了。”

“不刻了?”宋夫人從椅上立了起來,眉頭立刻蹙緊了,她想了想,對“千行錦”雕坊的雕坊主與掌櫃道:“二位請稍候。”說罷親自向宋慈的書房走去。

書房裏,宋慈果然立在案前,呆呆地望著案前的文稿。

“老爺。”夫人小心地喚了一聲。

宋慈似乎沒有聽見。

“早晨,不是你自己吩咐去喚雕坊主來的嗎?”夫人又說。

“那是早晨的事。可現在……”

“現在怎麽了?”

“你想,像這樣敘述疑案,與前人所著《疑獄集》《讞獄集》《折獄龜鑒》有何不同?”

夫人聽罷,不解似的定睛瞅著老爺。

“你總知道,”宋慈從多寶格書架中分別抽出《孫子兵法》和《傷寒雜病論》,“孫子修兵法,並不敘述戰例;仲景著醫書,也不盡敘醫案;我為何不寫一部指導檢驗的專門著作呢!”

“專門著作?”

“對!這是前人尚未做過的事。而我可以博采前人之長,薈而萃之,厘而正之,總為一部,於後世定然更為合用!”

“可是……你又要從頭寫起?”夫人想到這一年多來老爺付出的心血,不知是喜還是憂。

“寫!”宋慈說。

星移鬥轉,葉落花繁,又過一年。

這一年,宋慈的鬢發幾乎全白了。他的著作終於再次全部草創成稿。

全書從檢驗步驟、屍體識別、四時屍變、死因剖析,從兇殺、自刎、繩縊、服毒、火燒、水溺種種辨生前死後到辨真假傷痕……涉及內科、外科、婦科、兒科、傷科、骨科諸方面的知識,以及生理、病理、藥物、診治、急救、解剖諸方面的學問。內容之廣博,闡述之精微,連他自己也很覺陶醉,他反復修改之後,準備付梓了。

就在這一年,湖南獄事又亂得難以收拾,百姓怨聲載道,連宮中嬪妃們都時有議論。而在這前一年——淳祐六年,劉克莊又因理宗皇帝賞識他“文名久著、史學尤精”,特賜同進士出身,劉克莊奇跡般東山再起,入朝任了秘書監,中書舍人。於是,由於劉克莊的再次推薦,宋慈也被再次詔為提刑,派往湖南。

又是舉家搬遷,宋慈懷著不知是激動,還是感慨的心情,登上車輿,沿著六年前他到這兒來的路,往湖南方向奔去。一路上,宋慈將著作稿每時每刻都帶在自己身邊,這就是他來常州的最大收獲!

“父親,還是讓我來替你攜帶吧,何必你自己抱上抱下的。”芪兒說。

“不。”宋慈說,“你得照顧兩個孩子,還是父親自己來吧!”

是的,就連細致入微的女兒願為他專門攜帶書稿,他也不甚放心。他將他的著作稿帶在車騎上,放在臥榻前,他必須隨時隨地眼能看到它,手能觸及它,才能放心。他生怕在這舉家搬遷的長途中,稍有疏忽而將書稿遺失。“萬一遺失,還能再寫出來嗎?”他不敢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