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支飛來響箭

這天夜裏,宋慈夫婦久久沒有睡著。是想逝去的芪兒,是愛新得的芪兒,夫婦二人躺在榻上有說不盡的話。後來,夫人說:

“芪兒有病,你得給她治。”

“什麽病?”

“帶下。”

“帶下,屬何種?”

“是黑帶。”

“黑帶?”宋慈知道,婦人帶下色分五種:白、黃、赤、青、黑,而尤以黑帶最為頑固。這帶下的病因主要是濕,芪兒這病顯然是在牢裏蹲出來的。

“有好幾年了。”宋夫人說,“在牢中生產、哺兒,後來就得了這病。出來後我請人給她診過,服了不少藥,雖有好轉,但未愈。”

“還有什麽症狀?”

“除了帶下淋漓,下腹還時時脹痛,小便頻急而短赤,陰癢也頗嚴重。你有辦法嗎?”

“明日給她診治。海聽先生的《疑難病案手禮》中載有不少類似的病案。”

芪兒的病使宋慈又想起了獄中還有一大批尚待面審一次、澄清一些問題才能開釋的囚徒,這些囚徒中也大多是疾病纏身的。他想這件事兒也得明日就開始做,切不可再拖了。

窗外的天空已漸漸放亮,宋慈一早就起身,照例到院中去練一套內家形意拳。經過芪兒窗外的時候,他聽到房中有動靜,曉得芪兒也起來了,便在窗外喚了聲:“芪兒。”

“哎。”房中立刻傳出甜甜的一聲應,隨即門也開了,芪兒出現在門前,見到宋慈也喚了聲,“父親!”

“你也一夜沒睡?”宋慈看到她眼裏紅紅的血絲。

“我睡不著。”芪兒說。

宋慈進了房,看到小寶還在酣睡——這小寶的名,是宋夫人已經叫順口了。宋慈在榻前看了一下,便對芪兒說:

“來,我給你把一下脈。”

“哎。”芪兒挽起了袖子,她原已聽宋夫人說過,等老爺回來了,就會給她治病。

“把手放在這兒。”宋慈在書案上取過一本厚厚的閣帖。

她將腕伸出,掌心向上,自然地在閣帖上擺平了。宋慈便開始覆手取脈。他把中指往芪兒掌後高骨隆起的地方小心地按了下去,那是關脈所在的地方,隨即將前後兩指尖也自然地落在“寸、尺”二部,可是,宋慈卻摸不著脈的搏動。他於是轉向芪兒手臂外側,於“寸口”上方尋著了她的脈,宋慈不禁心中一熱,對芪兒說道:

“你的脈,竟也與芪兒一樣。”

她舉起眸子,知道父親所說的是他親生的芪兒,也忍不住問:“這是為何?”

“你這是‘反關脈’,世間很少人是這樣的脈,你芪姐是雙手‘反關’,你把那只手也伸出來讓我看看。”

她於是伸出另一只手,宋慈按上,稍頓又叫出:“你也是雙手‘反關’!”

“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芪兒笑道,心中油然而覺一種非常的幸福之感。

“古人創出‘緣分’二字,看來,你作為我們的女兒,還真真是有緣!”宋慈說。

芪兒不知還該說什麽,只是笑,心裏真是為幸福填滿了。

宋慈開始仔細切按,他感覺到芪兒的脈一往一來,一前一後,有如圓珠,流利搏動,這是滑脈。滑脈本為陽氣有余的脈象,但也有元氣衰少,不能攝持肝腎之火,以致血分有熱,邪氣內盛,而脈見滑象,芪兒當屬後種。關部脈滑,多見於下瘀而成蓄血之症。繼而,宋慈又摸到芪兒尺脈弱寸脈盛,而女子本當以尺脈盛寸脈弱為宜。看罷兩手,宋慈又看了芪兒的舌相,舌苔黃厚濁膩,舌尖舌邊紅赤,可見芪兒腹痛還有邪氣犯脾胃,因而治療起來除了清熱、利濕之外,還以健脾為要。接下來,宋慈也不好再問什麽,就在案上取出紙筆,寫下一紙藥方:

炒白術 五錢 制蒼術 三錢 淮山藥 五錢
廣陳皮 一錢 車前子 四錢 荊芥炭 錢半
杭白芍 三線 北柴胡 錢半 生甘草 錢半
銀花藤 一兩 蒲公英 八錢 椿根皮 五錢

寫過此方,宋慈又對芪兒說:“另外,還可取貫眾,削去外層葉柄殘留部分,切碎,白醋泡透,焙幹,研末,每日早晚各服三錢。這是單方,父親會替你制作。現在,你把這個藥方去交與母親,你們自己去置辦吧!”

要出房門時,宋慈又說:“今晚,我還會讓你母親替你炮制些坐盆熏洗湯,睡前趁熱熏洗。你放心好了,很快就會痊愈的。”

“哎。”芪兒應道,臉上不禁有些飛紅,她想對父親稱謝,但終於沒有說出。

宋慈又忙於復審那批行將開釋的囚犯去了。一連十日有余,終於弄明白所應該弄明白的一切,宋慈決定在同一日開釋這批遲放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