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調動蒼蠅

日頭爬上中天,陽光愈發酷烈。南方金秋炎熱的天空下,田野裏寂靜無聲。放眼望去,田垅耀著金光,到處都是成熟的稻禾,也有動了鐮的,留下一片光亮亮的稻茬兒。快馬從大道上奔過,成群的陽雀從那收割與沒有收割過的田垅裏騰空飛起,發出清亮的鳴叫。

在鄉民歇晌的當兒,奉命先來鳴鑼傳話的快騎趕到了這個山腳下的小村。這樣做當然是要讓兇手有個準備的時間,如果能促使兇手交出兇鐮,對於斷案自會省卻許多麻煩。

宋慈一行抵達小村,日頭已越過中天,向西斜去。村中那嘡嘡的鑼聲仍在不停地敲著,每響兩下,便是皂隸的高聲唱報:“各家鐮刀,眾皆有數……哐哐……大人有令,快快交出……哐哐……若有藏匿,必是兇手……哐哐……”

宋慈一行踏上了村前的一個曬場。不多時,鄉民們三三兩兩地各執鐮刀來到這兒。書吏將各家呈交的鐮刀都在小柄上一一標上戶主姓氏,然後由衙役依次攤排在曬場邊的一個涼亭內。鐵匠為避嫌疑,把鋪裏尚未售出的鐮刀也盡數抱來。這鐮全是沒有上柄的,自然不必標記,衙役接過,就做一堆擱在一邊。

交出鐮刀的鄉民全候在曬場一側的樹蔭下,巫師的妻子也來了。由於還沒有說明死者是誰,巫師的妻子也跟別人一樣候著,看去仍無特別之處。

全村的人都到齊了,沒有人再交鐮刀了。霍老提出一條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鱔魚,在涼亭裏剖殺開來。他用一把鋸刃兩用的采藥小刀從鱔魚前腹直劃下去,鱔魚很快不動了,鮮血四溢在板上,霍老便起身候在一旁。

所有的鄉民都注視著木板上那條仍淌血的鱔魚,不知殺之有何用意,再看知縣大人一動不動地坐在另一側樹蔭下,也不知還在等待什麽。鄉民們不由得面面相覷,交頭接耳。

宋慈確實是在等待。很快,他已看到那條鱔魚之上飛來了蒼蠅,一只、二只、三只……越來越多,轉眼間就鋪滿了那塊溢著鱔魚血的木板。此時,候在一旁的霍老對宋慈望了一眼,忽抖開一塊布,前去驅起蒼蠅,然後把那木板用布一包,取了就走。陡然間失去美餐的蒼蠅,便在涼亭內營營地飛轉著,尋找著……

只有霍老與宋慈才明白這群蒼蠅的意義:死者身上有十多處鐮割之痕,鐮刀必沾滿血跡;人的血跡雖然可以洗去,但血的腥味卻難盡除;何況那是鐮刀,上面有許多齒兒。退一步說,就是洗刷得人的鼻子嗅不出了,嗜血的蠅類的嗅覺要靈敏得多。當然,兇手也可能用火燒之,但那樣會留下火燒的痕跡,反而不嗅自見……現在且看那把鐮刀是否真在其中,那些嗜血的小東西是不是真能找到它!

蒼蠅仍在空中嗡嗡地飛著,終於有幾只落在鐮刀上了,但不止落在一把鐮刀上……飛飛停停,停停飛飛,毫無留意,毫無目標,難道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兒戲?

終於,奇跡發生了。

“那兒,在那兒!”霍老叫道。

只見是鐵匠那堆沒有上柄,也未曾排開的鐮刀之上,飛集了許多蒼蠅。

宋慈從椅上霍然站起:“排開,把那堆鐮刀排開!”

霍老奔向前去,把那堆鐮刀統統拉開距離排列在地。不一刻,蒼蠅都齊集於其中一把鐮上。

“是了!肯定是了!”霍老說。

鄉民們也都注意看那鐮刀。最吃驚的自是鐵匠,他尚未反應過來,已聽得“嘩”的一聲,一條鎖鐐早套上了他的脖頸。

曬場附近,一個大戶人家的廳堂上臨時設起了“公堂”。宋慈端坐正中,衙役分班站定,鄉民們全都按吩咐候在大門之外,等待隨時傳問。

鐵匠到底反應過來,忽然大聲呼道:“青天大老爺,小人冤枉,冤枉啊!”

宋慈把這個胳膊粗壯的鐵匠打量了一番,開始訊問:“你冤在何處?”

“小人沒有殺人。”

“沒有殺人,這鐮刀怎麽會招蒼蠅?”

“這……小人不知。”

“你先說說,今日早晨,你都去過何處?”

“小人都在鋪中打鐵。”

“可有人證明?”宋慈問。這鐵匠鋪就在面朝大路的村頭,從今日早晨開始,這鐵匠是否都在打鐵,極易找到證人。

“有!有!”鐵匠道,“小人的徒弟,可以做證。”

“你那徒弟可是一直同你在一起?”

“在的,在的!”

“他不能做證,你可還有證人?”

“有,有的!”

鐵匠就報出了一串可以為他做證的人名。宋慈一一傳進來問,雖然沒有一人能證明他從早晨到中午,始終都在鐵匠鋪裏,但綜合起來,足以證明他今日從早晨起就沒有去通濟巖的時間。難道殺人者是一人,移屍的又是另外一人,亦或鐵匠不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