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劉克莊的驚訝

時光如流,一晃竟過了七年,宋慈仍在家中。

這是嘉定十七年(1224年)三月,宋金相持了六年的戰爭,由於宋朝抗金軍民的堅決抵抗和蒙古鐵騎的日益強大,金軍不得南下,終於派遣使臣到宋朝通好,相持六年之久的宋金戰爭暫告結束。

在此之前,建陽知縣舒庚適早調升了。後來的知縣,在這年冬天也調遷了。又來了一個新知縣,宋慈沒想到,竟是劉克莊。

劉克莊是福建莆田人氏,比宋慈小一歲,兩人同一年入太學。在太學裏,兩人性格迥異,卻因志趣相投而相互敬重情同手足。到第四年劉克莊先入了仕,兩個好友才分手。不過劉克莊的入仕並非中進士第,而是以蔭補官。

劉克莊的祖上並沒有誰為朝廷創下什麽驚天動地的業績,他的入仕為官卻是因當朝的恩蔭制。自大宋開國,凡省官六品以上,州官五品以上者都有恩蔭及人的機會,品級低者可準蔭及子孫一人,品級高者不拘宗人、外戚、門客、侍醫皆可蔭及若幹人。慶歷年間,範仲淹任參知政事,整頓吏治,曾主張改變恩蔭之濫,仁宗也采納了他的建議,詔行全國,但新政公布才一年多又撤銷了。到嘉定二年,劉克莊因所作詩詞為一個做了大臣的親戚所重而得蔭入仕。

如今劉克莊到建陽,打聽到宋慈仍在家中,顧不得歇息,當日下午便出城到童遊來見宋慈。

一到宋家,不等傳話,劉克莊徑直走了進去,在書房裏見到了宋慈。看到書房三排多寶格書架上的琳瑯卷冊,盈架竹簡,劉克莊不知宋慈弄這麽多書來幹什麽,頭一句話便說:“呵,不到這許多年來你秉性不改,還是苦守書齋。”

劉克莊的到來令宋慈喜出望外。他仔細打量著好友,看到好友天庭舒展的臉上,一雙眼睛仍像過去一樣流動著仿佛總在嘲諷誰的神情,有棱有角的下巴蓄著尖尖的短須,也還是那樣顯得淩厲。他們互相打量了一番,這才坐下,康亮送茶進來,劉克莊也用不著宋慈說請,接過就喝,隨後問:“真不知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宋慈自然敞言相告。劉克莊聽著聽著,只覺得好友身上有一種令他琢磨不透的變化。當發現這書架上都是些什麽書時,他說:“只怕是天下有過記載的奇案,都被你讀盡了?”

“笑話我了。”宋慈說。

繼續交談,劉克莊發現好友確實覓讀了上至春秋,下至本朝的無數案例。劉克莊也由此得知前人有關瞻傷、察創、視聽、審斷,決獄訟的記載,最早恐怕要算《禮記》。西漢時的王莽在歷史上是個頗有爭議的君主,但在剖屍方面做了一件有開創性意義的事,他命太醫與巧屠一同刳剝屍首,度量五臟,這大約是前人剖屍之始。當然,宋慈也從《難經》中看到有關剖屍的記述,不過那可能是後人的補綴,否則剖屍之始又當推戰國時的名醫扁鵲。劉克莊已弄不清宋慈究竟讀過多少案例,只知有相當多案例他連細枝末節都記得十分詳盡,譬如《折獄龜鑒》中記載的三國時吳人張舉所辦焚屍案,《春秋後語》中的蘇秦遇刺案,《涑水記聞》中的向敏中所破枯井屍案,《後漢書》中一例屍立寺門案,等等。他精讀了,還潛心研究兇犯作案心理與刑官破案之思維。對於歷史上的許多懸案,他也力圖做出種種推斷,真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

“如今,你更以為只有做官才能有作為了?”劉克莊道。

宋慈苦笑一下。

劉克莊又問:“只是,這麽多年,你怎麽還沒有出去奉職?”

“三年守制後,我就向吏部申求奉職,吏部沒有回復。”

劉克莊忍不住站起身:“江山半壁,官員太多。傳聞申求奉職的文書堆滿吏部文案,我看還得想點別的法子。”

“什麽法子?”

“我在臨安有幾個知交,雖不在吏部奉職,或許也能使點力氣。”

兩個久別重逢的好友就這樣推心置腹地談著。劉克莊也講起了自己這幾年的經歷。他對於做官,跟從前一樣並不十分看重。嘉定十三年,真德秀先生因母親去世回鄉守制,建西山精舍講學,邀劉克莊任教,劉克莊就辭職到了浦城。應邀前來的還有真德秀先生的講友魏了翁,真德秀的門人王壄寧、呂良材、劉漢弼、馬光祖等。在那兒,真德秀同劉克莊講過一樁心事,想在建陽建朱子祠宇。所以劉克莊現在頭一樁事便想把先生的夙願變成現實,在建陽考亭[1]辟祠紀念朱熹夫子。

宋慈聽後也很興奮。兩人談著不覺天已入暮。宋慈的女兒宋芪前來招呼吃飯,他們才把話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