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深夜敲門聲

宋家園外卵石鋪就的街道上,由遠而近傳來陣陣犬吠聲。緊接著,靠墻的梨樹上,宿鳥撲翅驚飛,墻上黑影一閃,落下一個人來。

宋慈夫婦尚未入睡,聽到街上犬吠聲很緊,不由得相視一眼。宋慈忽覺得在房中待不住,想打開房門出去看看,恰在這時,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

宋慈前去開門,門開處,來人是童宮。燭光照見他滿身血跡,左臂上一記綻開的刀痕,尚在淌血。

“你?”宋慈驚道。

“柴萬隆死了!”童宮說。

“什麽?”

“柴萬隆死了!”

“你把他殺了?”

童宮遲疑了一下,答道:“是我。”

宋慈回身走到房中,坐在椅子上。

童宮跟著走進房來,跪下道:“大人,我知道殺人是犯法的。只是朝廷命官不能為民申冤,我等百姓就只能任人宰殺?”

宋慈的心仿佛被尖刀撩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宋夫人見童宮綻開的創口,已取出一個盛有膏散的漆盤說:“你快起來,我給你包紮。”

童宮仍跪著。宋夫人道:“你快起來。”童宮於是站起。宋夫人讓他坐在一個瓷墩上。三歲的小芪兒也醒了,揉著睡眼從紗帳裏爬出來。

街上的犬吠聲又狺狺大作,一陣雜沓的馬蹄聲從墻外呼嘯而過……童宮眉心一跳,料想是尉司的馬隊正追捕自己,便斷然掙脫宋夫人正替他包紮的手,再次跪倒在地說:“我是來告辭的。不能久留。告辭了!”言罷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就走。

眼看童宮已出房門,宋慈道:“慢!”

童宮站住。

“你往何處去?”

童宮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等等!”宋慈的頭腦飛快掠過大宋的律例條文,他想童宮所犯之案,以《刑統》論之,殺人當斬。若以《編敕》量之,則可以免死。大宋歷代都有赦宥復仇殺人犯的成例。神宗元豐年間,青州平民王斌刺死殺父仇人,以仇人首級四肢祭到父親墓前,然後自首。青州府尹看此案屬於重大疑難,未敢輕易決斷,報到省院,又經大理寺奏呈皇帝禦前,神宗皇帝審閱案卷後,禦批:“論當斬,然以殺仇祭父,又自歸罪,其情可矜。詔貸死,刺配鄰州。”但童宮如果落在舒知縣手上,必斬無疑。眼下童宮要逃走,茫然不知所向,縱使逃過了今夜,也難保日後不被人逮住……就在想著這些的當兒,宋慈的手已寫出一封信來。

信寫得很短,是給宋勰的。眼下只有讓童宮去投奔宋勰,才是一個安全去處。宋慈對童宮道:“你到蓮源山如是寺去投奔一個叫宋勰的僧人,他必會幫助你!”

童宮接信,又一次揮淚跪拜在地。宋慈托起童宮:“你快走吧!”雜沓的蹄聲又由遠而近傳來,忽然,蹄聲在宋家門前停下。“砰砰砰!”急促的捶門聲隨即而起。

小宋芪嚇得一把抓住了母親的衣裙。宋夫人一邊護著女兒,一邊將一個包袱塞在童宮手裏,問:“會遊水嗎?”

“會。”

“從後院下河吧!”

“對。”宋慈對夫人道,“你去後院,我去前門!”

殘月的清輝下,宋夫人領童宮到了後院。按宋夫人指點,童宮爬上了高墻,就在那墻頭,童宮看到遠處柴萬隆宅院依然大火燭天,越燒越旺,不知那個救他一命的女子此刻如何,他似乎覺得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宋慈夫婦,但什麽也來不及說了。他在墻頭向宋夫人深深一揖,而後一咬牙,跳下距墻三丈多深的建溪……

宋慈領康亮來到前門,沒有開門,只看那門叩得十分急了,這才吩咐康亮起了杠。門開處,火把照見領頭的果然是尉司的巡捕都頭梁鍔。

梁都頭上階,對宋慈抱拳一揖:“宋大人,在下奉命追捕一個殺人犯,方才此處犬吠聲很急,不知可是躲進貴府了?”

宋慈立在門當中,問梁鍔:“此話何意?”

梁都頭說:“宋大人休要誤會,狗急了還跳墻呢!只怕是有兇徒躲藏進來,大人卻不知道。”

宋慈盯著梁鍔,沉默有頃,忽道:“請進!”

梁都頭帶弓兵進入宅院。此時,宋夫人已經回房。忽然,她看到房門上有一個血手印——顯然是童宮叩門時留下的。怎麽辦?火把的光亮已經照進前廳,雜沓的腳步聲近在耳邊,要處理來不及了。宋夫人索性大開房門,以身遮之,可是血印在宋夫人脖頸高處,遮蓋不嚴。情急中,宋夫人立即抱起小宋芪,站立門邊,用小芪兒的後背將血印遮住。

弓兵擁入內院,一個弓兵就守在宋慈居室門前,使得宋夫人寸步不敢離門。一陣搜尋。宋家各屋的燈都被點亮了。宋母也起來了。宋母問弓兵你們搜查什麽?弓兵說搜查殺人犯。宋母說哪來的殺人犯?前庭後院各處都搜查遍了,單剩下宋慈的居室。弓兵未敢擅進。梁都頭走來,看到宋夫人抱著小女站立門邊,不免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