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圖窮匕現

紅日照朱殿,輝煌煜燦。

溫嶠踩著斜長的影子,揖而未起。晉室百官交頭結耳,太極殿內一派蟻嗡聲。司馬紹眉頭微皺,眯著眼睛看向王導。大司徒抱著玉笏,搭拉著眼皮,狀若昏昏欲睡。

半晌,殿內私議聲愈演愈烈,司馬紹脹紅了一張臉,按著龍床的手背青筋凸現,尾指顫抖不休,顯然因王導不聞不知而暗自羞惱。袁耽見溫嶠並未提及劉妙光,眉頭深皺,微微傾身,對跪坐於身前的劉濃,輕聲道:“瞻簀,此事……”

“彥道,稍安毋躁。”

劉濃正襟危坐,一縷彤陽拂於其身,恍若緋玉生煙。袁耽關心則亂,搓著玉笏,欲言又止,遂後,歪著身子瞅了瞅成都侯的神情,見劉濃泰然自若,嘴角微抿,眼底星光開闔,顯然正在想事。

二人眼角余光一對,袁耽心中微微一松,肩頭亦隨之一軟,懶懶的將玉笏抱於懷前,老神在在的背靠著庭柱,竟閉上了眼,奈何,眼皮卻猶自輕輕顫動,仍舊不安。

劉濃灑然一笑,徐徐轉首,卻又與謝奕對上了眼,謝奕聳了聳肩,擠眉弄眼,一臉的輕松愜意。成都侯心想:莫論何時,無奕俱是此般,笑者狂笑,悲則縱歌,泰山崩裂而不驚,實乃當世名士。

思及名士,劉濃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刁協。

而此刻,名士刁協衣袖籠著玉笏板,小眼睛緩緩轉動,暗思:“事隔多年,現下為劉琨喊冤,此事與逆臣有關,亦與先皇有幹。若非今日乃是陛下初行大朝覲,便是予以昭雪又何妨?尚可借勢復論逆臣之罪,奈何,時不對庭矣!”

想著,斜眼看向龍床上的司馬紹,見皇帝眉頭深瑣、神情尷尬,心道:“臣當為君謀,臣當為君憂,刁協豈可置身於後。”當下,暗一咬牙,甩著袖子,捧笏而出,朗聲道:“陛下,此事隔年久遠,幹系重大,不可輕視。再則,按律當陳情大司徒府,復行庭議。此時議之,不合禮法。”

“刁尚此言差矣,忠臣一日待雪,溫嶠一日難安矣。”

溫嶠慢慢挺身,直視刁協,眼鋒越來越銳利,昔年,司馬睿之所以言,‘莫談劉越石,願作與鉤沉’便有刁協之功,若非其咬定越石部將投胡,而誣蔑越石不臣,事也不至此!當即,踏前一步,居高臨下俯視矮小的刁協,沉聲道:“刁尚頭戴玉冠,手捧朝笏,當作此言。然,若非越石抵胡於外,拋顱於野,江南何安?悲乎,我等享譽於此,坐論山川,越石卻骸骨埋野,魂離清風!如此忠臣,豈可置而後議!”言罷,飛快的瞥了一眼劉濃等人。

刁協擡頭仰視著溫嶠,冷聲道:“泰真高潔,刁協不及也!然,劉越石部將投胡,乃確證之事!若其乃忠臣,為何部將未歸建康,而背投石胡,如此,安敢言忠矣!”

“然也,越石部將確已投胡矣……”

“事隔南北,不可輕議也……”

“嗚呼,忠奸實難辯矣……”

此言一出,殿中嘩然一片。莫論玄緋,盡皆私語如潮,更有甚者思及關竊處,眼中神光離合,悄然注向大司徒與一幹王氏子弟。大司徒鎮定自若,微微上下點頭,細細一觀,仿若已然睡著。王羲之等一幹青俊子弟,面色微紅,眼觀鼻、鼻觀心。司馬紹眉頭松展,瞅了瞅默如蠟塑的紀瞻與郗鑒,暗自松得一口氣,稍作傾身,大袖一展,便欲出言。

“刁尚,此言差矣!”

卻於此時,殿中響起朗朗之聲,璇即,緋色陣營中有人徐徐起身,未看刁協,捧著玉笏徑自行至殿中央,朝著龍床上的司馬紹深深一揖:“陛下,臣有稟。”

待見司馬紹復雜的點了點頭,而後,慢慢轉身,朝著殿中諸公團團一揖:“諸君,事隔南北,乃事出有因矣。此事暫且不論,且論北地,北地烽煙狼跡,荒村漫野,萬裏山河盡作塗糜!”說著,橫目掃過滿殿玄緋,星輝若劍吐,其聲蒼涼:“諸君可知,胡酋之暴戾,其暴難言!諸君可見,百姓倒懸於樹,其景難書!諸君可聞,母子絕於荒野,其聲痛悲!此情此景此聲,諸君何忍觀聞!”

言至此處,神色悲傷,語聲卻輕緩:“昔年,北地豪強四十有余,築塢堡,攏流民,修戈茅,前仆後繼,盡為抗胡。而今,劉濃屈指一數,尚余何人?”說著,冷目直視刁協,沉聲道:“英豪已作古,何忍潑墨塗?!”踏前三步,朝著司馬紹沉沉一揖:“陛下,越石冤也,越石悲也,此乃北地將士之冤也,此乃北地將士之悲也!陳情以待雪也!”

鏘鏘之聲,凜然自威,滿殿寂靜,落針可聞。眾臣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中頓時了然,暗想:“怪道乎溫泰真庭議此事,原是有鎮西將軍之助,劉鎮西攜大功而諫,此事當成,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