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扶風唱響(第2/3頁)

郗鑒看了一眼劉濃等人,捋了捋須,神色沉穩。此乃暗信,意指台議並未論及大事,一切將顯於庭議。而此時,劉濃暗覺數十道眼光掃來掃去,交纏如織。勿需看,王謝袁蕭盡在其中,顧陸朱張亦不例外,此番庭議,朝野內外皆知,謝袁綢繆已久,將行聯橫合縱於庭。如今時局,恰若平湖千裏,暗流洶湧。

靜默,潛風繚袍角。九儐相站於高處,見時將至,一揮令旗,即見得宮人來回奔走,百千宮娥滅燈,徐徐退入後宮。

月褪,星黯,華燈俱滅。

稍徐,東天飄起一縷光,宛若仙子舞渾淩,唰破淡薄浮雲,漸而,渾淩若劍,愈演愈烈,繼而驟然一放,東天朱劍逼得人睜不開眼,俄而,劍鋒若束,直直刺向太極殿,將殿檐騎鳳仙人攔腰一載,一半明黃,一半火紅。

“叩……”宮人長喚,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簧,簧簧……”十二名雄壯甲士擡著四具長號,長鳴作三響。

初陽染冠,百官微微伏首。即於此時,大殿東向奔出一隊騎士,人人華甲明劍,至階下作水分,列於左右。須臾,十二名甲士掌著大纛徐行於前,四十九名宮娥持羽扇於左右,簇擁著司馬紹的鑾輿,諸侯王從隨於後。

“簧簧簧……”長號作九啼。滾聲若雷,震蕩得人渾身如遭重擊,滿心滿腔俱存一意,天威浩蕩,不可目視。六匹雪白健馬拉著司馬紹徐徐而前,司馬紹緩緩掃過階上階下,嘴角微翹,亦唯有此時,方覺已身乃天下之主,九州之君。

待至階下,司馬紹眼睛一眯,抖起十二縷紋章兗服,踩著赤舄,跨下馬車,目視前方,迎著朝陽紅日,沿天街中階而行,一路匍匐往上,百官斂首。盞茶之後,司馬紹踞坐於太極殿內龍床,諸侯王分坐於其下,俱乃年邁老朽,且寥寥無幾。概因豫章之亂中,司馬氏有數位實權諸侯王,為大將軍所斬。

帝已坐龍床,五品以上官員便需入殿奉庭議,五品以下則靜侯於殿外。劉濃除卻步履,卸下楚殤,捧玉笏而入。殿中楠木板光潔如玉,足可鑒人影,布襪踩於其上,微涼。百官夾笏徐行,直至內殿,默然無聲。待至天階外,大司徒捧笏於眉,高聲道:“臣,朝覲陛下。”

“諸愛卿,入坐。”司馬紹起身,朝著眾臣團團一擺手。

人群一水二分,玄緋兩列,各自依品級落座於墨色葦席中。遂後,即行庭議,初議之事乃鮮芥末節,眾臣一番爭吵之後,由大司徒作定論。大司徒捧著玉笏,顫顫危危起身,慢慢掃了一眼庭中諸公,而後,洋洋灑灑數百言,將刁協一黨駁得面紅耳赤。

司馬紹臉上掛著笑容,身子卻微微前傾,將滿殿諸公一看,瑯琊王氏雖已折一支,然未傷根基,其威猶存,遂灑然一笑:“即如愛卿之言,此事當以此作決。”

“陛下聖明。”王導捧著玉笏淡淡一揖,而後,慢吞吞落座,眼角余光掃了一眼謝裒等人。

緊隨其後,刁協復提數議,或為大司徒所駁,或為諸公共駁,竟無一得逞。司馬紹坐於龍床上,身子挺得筆直,手掌邊緣卻微微顫抖,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紀瞻與郗鑒。

郗鑒默然,紀瞻卻站不住了,鋌身而出,附從刁協之意,令司馬紹顏面稍存。

待至此際,已至巳時,晨陽穿窗而入,遍灑殿內,為袞袞諸公抹上一層華光。殿中氣氛卻愈來愈凝,百官暗度,時已過半,圖將盡,匕當現。果不其然,待靜默一陣之後,溫嶠捧著玉笏,轉庭柱而出,朗聲道:“陛下,臣有一請。”

眾臣見是溫嶠,神色俱奇,司馬紹眼底暗暗一縮,掌著龍床邊角,微笑道:“愛卿所請何事,但且道來。”

“謝過陛下。”

溫嶠朝著九五之尊深深一揖,而後,徐徐起身,瞥了一眼刁協,緩緩掃過在座諸公,神情驀然一肅,捧笏道:“逆臣伏誅,社稷復安,此乃天下之大喜。然,臣常憶一事,不免涕零。”說著,面露悲傷之色,竟詠賦起來:“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窮;惟昔李騫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

其聲低沉,其韻蒼涼,來回盤蕩於殿中,深纏人心,令所聞者無不捋須、扼腕。

待其長長一闕詠罷,司馬紹眉頭微皺、面泛紅潮,刁協眼神閃爍,怒視溫嶠,滿殿諸公面面相窺,神情各異。繼而,私語聲悄起。漸而,蟻嗡如潮。

此闕《扶風歌》,乃是劉琨所作,其人由洛陽至晉陽,眼見胡寇塞路,百姓流離,墳冢生煙,荒村無數。故而,由感而發,憂憤而悲吟。而此闕,恰若劉琨一生,心存報國志,卻為國所棄。終生戎馬,到頭來,換得已身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