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永不為友

郗璇瞥了郗曇一眼,淡然道:“身為郗家子,豈可僅知玄談,汝且入內,將《吳子》抄寫三遍。明日,我將考究於汝,若知之不詳,汝且仔細。”

“阿姐……”郗曇愁眉苦臉。

“便如此。”

郗璇未看阿弟,冷然轉身,款款邁向東院。郗曇怔了怔,一甩袖子,反身便走,嘴裏則喃:“唉,阿姐為何不嫁也,昔日不嫁成都侯,而今不嫁王氏子,暨待何時,吾方可得自在……”

“嗯……”郗璇步子一頓,慢慢回首。

郗曇大驚失色,趕緊攬起袖子朝著阿姐姐沉沉一揖,而後,闊步疾走,再不敢回頭。

郗璇暗嘆一聲,端手邁過月洞,眸子恬淡,步履從容。待至蘭室側廊,歪著腦袋瞅了一眼小門,見並無異樣,心中豁然一松,輕步入內,將將璇身落座於屏風後,即嗅得清香徐懷。

茶煙繚香,茶湯碧綠。

劉濃捧著茶盞,徐徐一蕩,復將茶一遞,笑道:“郗伯父,且飲。”

郗鑒慢慢品著茶,眼角余光卻漫不經心的掠過梅屏,待見屏中隱嵌一縷婉約,嘴角抿了一口茶,茶香繞舌,心中卻不知味。

劉濃自捧另一盞,淺飲慢談,將為劉並州正名一事娓娓道來。

聞知正事,郗鑒眼鋒開闔,一改方才淡雅之色,細細一陣沉吟之後,捋須道:“劉越石,人傑爾。然,瞻簀可知,此事昔年先帝曾有言,莫談劉越石,唯願作鉤沉。”

劉濃抿了一口茶,淡然道:“郗伯父所言甚是,鉤沉於江,不見其鋒,不知其芒。劉越石何人也?縱觀十余載,北地烽煙縱橫,壁壘豪強俱抗胡,而今一派狼跡,盡已作古,劉越石亦同。然,晉室之於江東,若欲立,當圖北。而此,大義方得,民心足安。再則,往年之事,交纏若織,既有王敦假密,復具段氏梟心,故而,英雄沉戟。如今,我等為劉並州正名,即乃未雨綢繆也!伯父體識弘遠,當知此間之意!”說著,定定的看向郗鑒,言簡意賅,今日若不替劉並州正名,他日,己身若蒙塵,司馬氏首尾附兩端,勢必寒盡北地鐵血。

郗鑒眉頭微皺,深深抿了一口茶,悵然道:“司馬氏,確愧越石也!”說著,朝一側婢女招了招手,婢女知意,當即於另一案,鋪紙展硯。待筆墨俱畢,郗鑒縱橫一書,交與劉濃,笑道:“瞻簀,深謀遠慮也,暨待來日,庭議於殿,瞻簀縱論便是。”

“多謝,郗伯父。”

劉濃深深一揖,擡手之際,卻見屏風後紅藍絲履一閃即逝,眉頭微微一皺,當即快步回到己案,撩袍落座。而後,稍事寒喧,便欲告辭離去,殊不知郗鑒卻道:“暫且稍待,尚有一事需與瞻簀相商。如今,吾已撤軍兗州,唯愔兒尚據濮陽。近來,吾左右思之,暗度石勒必侵兗州。兗州若失,瞻簀兩面逢敵,當以何如?”說著,眉色懼憂,顯然為劉濃擔心。

劉濃心中感激不已,恍惚間,悄見屏中影也顫了一顫,默然吸進一口氣,徐蕩於胸中,笑道:“此事,劉濃本待離建康之時,再與伯父相商……”言至此處,一頓,潑茶於案,以手鋒蘸水,於案上由南至北斜劃一道,淡然道:“石勒若行南侵,即若長蟲探首,其首入兗州,其尾存千裏之外,綿延千裏,豈能動靜如一?!是故,若劉濃所料非差,其人勢必佯侵豫州。劉濃不才,自持尚可斬盡其手,復於旬月內,引大軍入兗州。”其聲雖淡,卻凜然生威。

郗鑒捋須的手頓於須尾,扯得嘴角也隨之一抖,眼中鋒芒如潮吐,若是數載前,此言不締於兒戲。然,如今成都侯輾轉數余裏,奔襲王敦,致使王敦數萬大軍潰於城下,尚有何人敢橫目輕覬?

當下,車騎將軍稍作思索,以指蘸水,於長蛇之中,橫攔一道作腰斬,微笑道:“若是如此,吾將遣鎮北軍壁壘清野,拒其於青、徐之間,靜待瞻簀前來,首尾夾擊,將此蛇首輾作齏粉。再則,尚有一事告知瞻簀,日前,遼東郡公慕容廆擊敗高句麗,復敗石勒於上谷,遂遣裴嶷入建康呈表,裴嶷夜訪於吾,願請夾擊石勒。至此,暨待戰事一起,諸方共戰齊討!”

“妙哉!”

聞言,劉濃挽袖於眉,沉沉一揖。

少傾,見事已畢,劉濃告辭。

郗鑒拉著劉濃的手,緊了又緊,欲言又止,終是悵然一嘆,神情無比蕭索。劉濃知意,復再一揖,持子侄禮,卻不言及往日之事。郗鑒無奈,只得顫著眉頭,將劉濃送至院外,待其遠去,卷袖而回,恰逢郗璇提著裙擺邁入朱廊,郗鑒深了一口氣,柔聲道:“璇兒,如此,余願可了?”

郗璇未答,端手於腰間,深深一個萬福,繼而,抓著裙擺,轉廊而走,待轉過廊角,看著園中花蕊,輕聲喃道:“不覺有余願,唯憶昔年懵懂……”說著,走到案後,悄然落座,拾起筆來,以筆杆抵了抵臉頰,漸而,眼眸平靜若湖,低下頭來,默默抄著《毛詩》,筆鋒落得極沉,極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