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以君作案

豎日,雄雞啼曉,曉霧自開。

紅日爬東墻,斜照青石階,謝奕抱著頭冠醉臥於白葦席,睡姿極其不雅,在其對面,褚裒身披潔白長衫,以肘作枕,睡得頗是憨甜,狀若謫仙側臥。

小謝安揉著眼睛從夢中醒來,睜著迷茫的眼,四下尋了尋,未見著劉濃,皺了皺眉,嘟了嘟嘴,俄而,見褚裒衣衫若雪紙,而其所臥葦席色作烏青。黑白二色逼入眼,小謝安怔得一怔,眼中朦朧層層褪盡,繼而,豁然一亮,驀地按膝而起,朝著院中隨從招了招手,低低一陣吩咐。

少傾,隨從捧著筆墨去而復返,小謝安捉起墨條看了看,滿意的微微一笑,璇即,左手捏著右手袖子下擺,右手沉沉轉動墨條,不多時硯中便淺淺積得一層墨,拿起細墨狼毫於硯中浸了浸,待墨水飽滿欲滴之際,提筆走到褚裒身側,蹲下來,歪著腦袋想了一想,隨即,就著褚裒之身為案,以其衣衫作紙,奮筆作書,嘴裏尚輕喃:“大象無形,大狀無容;進而萬物存,退而萬物喪,天地與之俯仰,陰陽為之屈伸;效之象之,若影隨形……”

劉濃一步踏出室,嵌身入軟陽,見得此景,微微一怔,繼而,撩起袍擺攬於手中,輕手輕腳的行至小謝安丈外,眯著眼睛打量,但見字跡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轉腕時,狀若遊龍戲水,細細一觀,神蘊其中,無一字魂同。而此時,謝奕與褚裒俱已醒來,前者悄然坐起身,探首靜觀,後者一動不敢動,竭力的維持著臥姿,一任小謝安潑墨作書。

復觀小謝安走筆似龍蛇,目漆如聚星,心神意筆四者合而為一,杳然久遠、渾忘世外,且不時提筆蘸墨。良久,良久,待得褚裒身上爬滿墨玉字跡,小謝安在褚裒的袍擺勾下最末一筆,眼中神光越來越淡,漸而,面上潮紅寸寸塗滿。

“啪!”把筆隨意一扔,背負了雙手,默然度向屋內,待行至劉濃身側,輕聲道:“美鶴,謝安倦也。”說著,撫著額頭,身子一歪,軟軟便倒。

劉濃趕緊一把攬住,將其抱入懷中,輕輕入室。當是時,場面極靜,謝奕按著膝,微微傾身,眉頭一挑一挑,顯然身心皆驚。褚裒猶自不敢動彈,靜臥待墨幹。稍徐,劉濃走到褚裒身後,縱攬其滿身龍章鳳姿,心神俱震,繼而,微微一笑,展開寬袖,均勻的沿著字跡緩緩拂動,輕笑:“陽和興起,縱興逞意,意隨神飛,安石此字,令人愧也!蕩腕塗墨香,千金賦一闕,當如是。”

“此乃,阿大所書乎?”謝奕總算回過神來,擦了擦眼睛,與劉濃一道揮袖摧墨幹。

劉濃揮著袖子,笑道:“終年樊籠一朝開,浩浩墨意入神來,安石書此,不足為奇。”

眼前寬袖亂飛,身上微涼微涼,褚裒苦笑道:“昔年,王逸少銀勾鐵劃,筆透青案終年不幹。今朝,褚裒幸也,融身為案,恰逢安石脫神而出。不幸也,暨待稍後,不知將汙幾多清水也。”

謝奕樂了,在褚裒的屁股部位猛力的揮了幾把,哈哈笑道:“季野莫悲,且待墨幹,謝奕願為君遍灑澡香,定可使君濯身歸白。然,此字,當歸謝奕。”

“休得胡言!”褚裒急了,屁股動了動,嚷道:“褚裒以身為案,以裳為紙,字即入吾身,當歸於吾。”說著,斜斜看了一劉濃,問道:“瞻簀,以為然否?”

劉濃蕩著衣袖,正色道:“然也,季野所處之地,乃劉濃陋室,身下葦席,乃劉濃所展,而此晨日,漫墻而入,即乃天帝賜於劉濃。故而,此字,理當歸劉濃。”

“啊!!”褚裒與謝奕齊齊一怔。

半盞茶後,褚裒身上墨幹,迫不及待的鉆入偏室中,任由謝奕拍打房門,就是不開。少傾,兄弟三人鬧了一陣,一致認同,褚裒犧牲較大,故而,字歸褚裒。遂後,謝奕見袁耽不在,便問劉濃可曾得見。劉濃笑道:“彥道拜訪溫泰真去也,劉濃亦將前往城北,拜訪郗公。”頓了一頓,似吐了一口氣:“尚將往顧氏。”

謝奕看了一眼斜對面的青青小樓,想了一想,沉聲道:“即是如此,謝奕亦當去見族伯與阿父。瞻簀奉召入建康,按律,需呈節入大司徒府。然,大司徒如今抱恙在身,正行請辭,故而……”

“無妨,節至便可。”

劉濃乃鎮西將軍假節豫州,持有晉室節杖,節外州刺史入朝,按故晉律,當進駐節臣驛府。然,自東晉立於江東,諸事從簡,是以,僅需經大司徒府審核,待大司徒論定,復入朝覲見司馬紹,其間來去,少說也得三兩天。當下,兄弟二人齊入建康城,為袁耽之事奔波。

……

城北,郗氏府邸。

玉色瑞獸挺立於朱門左右,林梢鶯兒淺唱不休,自郗鑒入建康,近幾日,郗氏門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無一乃白身,俱是玉冠錦服者。眾人來此,一為郗鑒名重,二為女中筆仙。郗璇芳齡已然十九,猶待嫁閨中,不知幾多青俊郎君深慕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