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心口難開

“且,且慢……”語聲輕顫,前字若蚊蠅,後者漸作決然。

劉濃步伐慢了,木屐起伏時,也非適才輕快,似陷於泥潭,若為纖蘿纏滿身。漸而,終究一頓,好似嘆了一口氣,徐徐轉首,凝視手捧竹簡的顧薈蔚,載余不見,伊人依舊大紫襲身,巾幗髻,紫蘭步搖,卻非昔日緊領深衣,領間極闊,延頸秀項,皓質呈露,如玉鎖骨不染沿華,若雪似蔥,明媚於淺陽中。若非眼底遮掩不去的悸慟,即乃一束榮曜紫灼。

二人對視,半晌,顧薈蔚看著眼前人,心中自知,他今日能來,已是不易,緊了緊手中簡,微微垂眉,淺淺一個萬福,輕聲問道:“郎君,何來?”

素手捉黃簡,絮陽拂柔荑。劉濃注視著她微微戰栗的尾指,心中如滔亂滾,面上神情卻愈發冷然,稍徐,瞥了瞥林道深處若隱若閃的冠帶,眼睛一眯,淡聲道:“昔日,忽逢朱雀橋,來時,裏巷聞佳音。蒹葭,恭喜。”

“啪噠……”

手中簡墜地,砸得腳尖紫蘭輕顫,顧薈蔚玉頸泛起淺紅,眸子深處的悸慟卻更濃,慢慢蹲下身,拾起竹簡,就勢朝著劉濃屈身萬福,漫聲道:“郎君既知,為何猶來?”

“為何猶來……”

左手在顫抖,胸中滔卷浪,成都侯淡然看著巾幗髻上顫動的步搖,緩緩將左手負於背後,語聲平淡:“吾不知也,從心而來,卻忐忑難安。去不思見,焉知,忽逢道中……”說著,微微一笑:“蒹葭,別過。”右手一卷,籠袖於背後,恰好遮住左手,提步欲走。

“且慢!”

顧薈蔚一聲嬌喝,捧著竹簡快步上前,將劉濃打橫一欄,迎視著他的目光,半分不讓,須臾,明眸漸黯,若霧隱南山,微微後退一步,凝眉想了一想,抓著竹簡的手指,根根泛白,俄而,擡起頭來,踏前一步,問道:“郎君所聞,乃何也?”

驕傲的妙音,帶刺的紫蘭,劉濃看了看林中顧君孝,復與顧薈蔚對目,見伊人眸子倔強,渾身卻在輕輕顫抖,心中驀然一軟,惱怒層層退卻,爭勝之意亦隨即煙散一空,復再思及遊思,暗嘲:“實乃已負人,而非人負已,既知花落各處,何苦手執前塵不放,徒惹各自怨!”想著,目光柔軟,當即側身,朝林中人深深一揖,遂面對身前人,柔聲道:“蒹……薈蔚,劉濃不該來,既來亦不悔。尚望薈蔚,莫怪劉濃。”言罷,沉沉一揖。

嘩啦啦,竹簡復墜,顧薈蔚忙不叠地去撿,奈何手指卻顫抖不休,拾了幾番亦未拾起來。劉濃默然一嘆,彎身去撿,殊不知,手背卻傳來微寒,如冷玉悄浸。

顧薈蔚怔住了,並未撤手,頭上的步搖叮咚作響。

劉濃怔得一瞬,情不自禁的又靠了靠,是她的指尖,乍暖還寒,與昔年一致。大手一翻,便欲將玉手扣入掌心,驀然擡目時,卻見伊人轉過了頭,削肩微顫。

唉……一聲淺嘆,劉濃的手頓滯於半途,順勢往下,將竹簡抓起來,徐徐起身,拍了拍竹簡,遞給顧薈蔚。

顧薈蔚未接,盈盈起身,背對著劉濃,數息後,鎮了鎮神,輕聲道:“郎君能來,薈蔚歡喜。然,郎君何來?”說著,閉了閉眸子,端手於腰間,慢慢轉身,待面對劉濃時,眸中霧去,唯余決然,好似不問個究竟,決不罷休,亦不容他離去。

劉濃抹了抹竹簡邊緣的灰塵,定定的看著她,緩遞簡。

顧薈蔚不接。

劉濃心中突生一陣好笑,轉而漫天無奈撲胸而來,徐徐吐出一口氣,悵然道:“人事若人世,去不復來,劉濃之所來,唯願此生不余憾。然,人世之事,不如意者,常居十之八九,人生何處不余憾?”說著,將簡復遞。

顧薈蔚瞥了眼竹簡,玉齒咬了咬櫻唇,擡眸看他,問道:“君之所聞,乃何也?”

唉……顧薈蔚便是顧薈蔚,劉濃無奈,心中疲憊陣陣襲來,不願在此久留,索性直言:“顧、王欲行姻親,裏巷皆聞。王氏郎君乃人中俊傑,劉濃自愧弗如。紫蘭香車攏朱雀,實乃天賜佳緣。劉濃莽撞了,本不該來,這便去也。”言罷,暗覺絞痛揪心,也不遞簡了,一揮袍袖,卷簡邁步。

見其離去,顧薈蔚粉臉唰的一下盡紅,腳尖紫蘭不住顫抖,欲前未前,貝齒把唇咬得櫻爛,欲言未言。眼見劉濃即將出門,心中猛然一慟,揚手欲喚,卻怎生也喚不出來。漸而,眸子一閉,淚珠掛上睫毛,幽淒一嘆,抓著裙擺,返身而去,嘴裏輕喃:“並,並非薈蔚……”

“成都侯,暫且留步!”

恰於此時,有人自院外來,行色匆匆,朝著劉濃微微一揖,高冠寬袍,正是顧氏族長,駙馬都尉奉朝請,錄尚書事,顧眾。劉濃微愕,忍不住回頭看向林中,卻見顧君孝已然不在,漫不經心的溜過槐樹,伊人杳然,唯余一抹濃紫浮現於綠竹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