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落盤天下

絨雪翻飛,覆蓋四野。

一行人沿著雪林靜水而行,待至草院前,擡頭仰望院門口的牌匾,中書三字:止戈堂。字跡蒼勁古樸,一筆一劃俱攜千斤之力,初見不覺有奇,若是細觀便會使人不知不覺的陷入其中。

朱燾凝視著牌匾,眉宇間愈來愈凝重,問道:“瞻簀,此匾乃何人所書?”

劉濃答道:“逢夜中起,夢感怒江卷浪,故書三字。而後,再不能為。”

橋然微仰著頭,虛著眼睛,嘆道:“怪道此字,動之若狂風襲草,肅靜若雄山巍峨,瞻簀此書,已不弱於王逸少矣!”

“然也!”

越是工書者,愈易為書所迷,褚裒身子微微後仰,肩頭輕輕顫抖,好似被匾中字所襲,渾身不堪重負,欲舍棄而不忍,欲直觀而不能,半晌,脫身而出,忽覺額間背心一片冰冷,伸手一抹,竟是滿臉大汗,情不自禁悵然道:“子澤所言極是,瞻簀此字,已然神形皆備,觀之若滔,思之若淵,體之若沉亭,悟之已忘神!瞻簀,君昔日之字極醜,為何一夜忽變也?”話一出口便悔,神情略帶訕訕,搓手道:“瞻簀,褚裒之意並非……”

劉濃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笑道:“文章與書法,本乃天作自然而成,偶感而發,信而為之。故以得其神,若即興復書,定是不能。”

“哈哈……”

袁耽怪笑一聲,而後眉飛色揚,一把攬住褚裒的肩頭,翹著嘴巴,打趣道:“季野,瞻簀書法你我皆知,其字乃從其人,傲姿拔秀,往生神來之跡,教人難以譬比。然則,為何君之書法卻也多變矣?去歲方循鐘侯,而今卻作婉秀?莫非,從習於弟妹乎?新婚畫眉,莫非季野乃是經此而得乎?”言罷,以三指虛捉,仿若捏著一支筆,照著褚裒的眉描來描去。

“哈,哈哈……”

眾人哄笑,來回盤蕩於林下院前。

“彥道,休得,休得取笑!”

褚裒掙脫袁耽的手臂,滿臉漲得通紅,簡貴儒雅之風頓喪,神色間卻又帶著幾許得意,朝著袁耽便是沉沉一揖,隨後,又向著四周眾友團團一揖:“諸君,莫,莫再取笑……”

其人極擅工書,其妻謝真石的書法嫡傳至謝幼儒,又融以衛茂猗之簪花令,若言書法,青俊一輩中,男子當是王羲之得天獨具,然女子之中,女中筆仙郗璇與謝真石若與其較,除力道外,形神,當為難分高下。

“咳!彥道,季野……”

謝奕面上掛不住,捏拳於唇下,重重幹咳了一聲,謝真石乃是其妹,當下便欲替褚裒解圍。

殊不知,有人搶先一步,祖盛不擅書法,早已等得不耐,當即便嚷道:“妙哉,瞻簀之字妙哉,季野品評,妙哉!彥道戲爾,亦然妙哉!”待成功將眾人心神轉移,濃眉大眼的騎都尉摸了摸肚子,把手一攤,嘆道:“奈何,繁花簇絨難填腹中空空,令人極思鱸魚之美也!”

“哈哈……”

朱燾與祖盛交往不久,卻極喜祖盛真性灑脫,當即大手一揮,笑道:“且入內,且入內,淺溫美酒,嘗盡美食,縱橫妙弈……”一頓,攬了攬鶯雪的腰,挑眉道:“以觀美人之舞!”

“妙哉!!”

眾人大贊。

劉濃灑然一笑,“吱嘎”一聲,推開柴門,內中積雪盈尺,未予打掃,盡作天然。眾人踩雪入內,挑開湘竹簾,直入室中。

一入室,眾人神情猛然大震。

窗簾已挑,簾外雲雪霏霏,室中潔凈如素,地上鋪著整潔的白葦席,長三丈,寬兩丈的巨大矮案占盡室中一半,細觀案中,堆土作山,捏沙為城,中有大河小溪數不勝數。細長的竹篾分置於東西南北,可容數人共戰。

朱燾三步並作兩步,沖至案前,來到西角,垂目於內,凝視著山川與雄城,面上神色急劇變換,忍不住的伸出手,在內中一陣指點,嘴裏喃喃有辭:“此乃建寧,此乃桂陽,此乃涪陵,此,此乃……江州,吾之力,枯竭於此……”

劉濃默然走到案前,目光隨著朱燾的手指,掠過座座雄關險隘,每當朱燾一頓手,那裏便曾歷經了一番血戰,朱燾的手指最終定在了涪陵與江州之間,而後,不停的繞著崇山峻嶺打轉,東走西折,眉頭愈鎖愈緊。

謝奕度步至案東,俯身掌案,眯著眼睛,細觀晉陵,他乃三品步兵校尉,掌鎮北軍五千,郡軍兩千。袁耽跪坐在他身側,看著案中的歷陽郡,嘴角笑意越來越濃。

褚裒愣了一愣,隨即便在案中尋到了小小的,煙柳堆雲的錢塘,默默搖了搖頭,擡起頭來,瞅了一眼劉濃,心中已有幾許明朗,徘徊數度,終究將腳步頓在了大案正中,面對武昌。

祖盛一入室中,渾然忘卻鱸魚,手掌虛虛撫過蠻夷南荒,嘴角微裂,神情極其溫柔。南荒乃險惡之地,遠不若江南美麗。不僅林障處處,野匪更是兇惡無比,兩載裏,少年郎披創無數,卻已然將根深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