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雄獅虎踞

月冷長街,祖逖勒馬於長街盡頭,一身戎甲,滿把花發。

健馬馱老將,輕輕漫蹄。水月映影,將人與馬拖得斜長。

“蹄它,蹄它……”

白袍隨月而流,漸行漸近。

劉濃驅馬從速,來至近前,朝著祖逖一揖。

“且隨我來。”

尚未出言,祖逖已拔轉馬首,一夾馬腹,奔向城外。

鐵騎如龍,從隨若浪。

出北門,四野寥闊,滿眼所見皆乃月白世界。祖逖並未回頭,馬速卻漸減,待劉濃奔至身側,勒馬並騎,信馬由韁。

猶未作聲,唯余馬蹄暗響。

劉濃不知祖逖意欲領向何方,也不知他為何邀自己夜馳,但隨著飛雪慢慢輕跑,眼觀漫漫月色,心懷暢開,嘴角漸裂。

待至一處山坡,祖逖右手高舉,身後騎軍頓時一止。祖逖勒馬回首,看了看劉濃,繼而,轉身縱向山顛。劉濃抖韁摧馬,緊隨而去。

山乃土坡,無甚出奇之處,唯余一株巨大無比的老樹孤立於其中,祖逖翻身下馬,走到樹下,擡頭打量。劉濃隨其而望,但見此樹粗有丈許,高有五丈,具枝無葉,枝條似劍若蛇,亂插冥空。主杆卻盡作焦黑,隱有孔洞,顯然曾遭雷擊。

“鏘鏘鏘……”

身側甲葉抖響,劉濃側首一看,險些忍俊不住而笑出聲來。

月光下,祖逖廢力的解開裙甲,對著老樹幹枯的虬根撒了一泡尿,抖動著余意,笑道:“十余載前,此樹冠蓋華美,為杞人世代守護。忽一日,天降玄雷,中劈此樹,得一巨蛇。杞人驚懼,以為不降,欲截之附炬,焉知,次日再逢一雷,劈焦三人,故而,無人敢截……”

抖盡最後一滴,復籠甲葉:“三載前,祖逖戰石勒於此,兩軍疲祚,互呈焦勢。恰於此時,天雷再降,劍劈石勒中軍大氅。石勒萬軍恐慌驚懼,而我軍士氣大震,當即掩殺三十裏,斬首五千!暨此,每逢大戰前後,祖逖皆會率軍於此,灌而溉之!”言罷,理好甲葉,慢悠悠度向北面邊緣,忽地回頭,看著樹下的劉濃,裂嘴笑道:“劉殄虜,不妨也隨境從俗,灌而溉之。”

灌而溉之……劉濃神情一愣,摸了摸鼻子,原有的些許緊意被他一提,反而環蕩於無。

祖逖熟悉的走到一塊石頭邊,蹲坐於石,拍了拍身側,示意劉濃也坐。

劉濃方一落座,便聽他道:“美郎君,汝且實言,汝至豫州,所為何來?”

劉濃心中一驚,面卻不改,徐徐側首看向祖逖,卻見祖逖並未看他,而是眯著眼睛看向了茫茫蒼野,月光拂著他皺紋交錯的臉,輝著那深邃而鋒利的眼。

祖逖身量不高,未及七尺。而此時,雙肘靠膝,倆手握在腿前,身子微微前傾,狀若雄獅虎踞,欲撲北而噬。

稍徐,祖逖見劉濃未答,又道:“郭默已亡,未能南逃。吾心甚喜,汝可知,喜在何矣?”

劉濃冷聲道:“郭默其人,瘋劣赫聞,若其南下,南境必糜。理當斬首,以儆效尤!”

“妙哉!!”

祖逖拍腿而贊,右手屈於腿上,右手支頷,好整以暇的看著右面的劉濃,再道:“汝可知,為何吾不親取其首,亦未令汝取之,而令趙固截之?”

劉濃稍作沉吟,答道:“將軍不取,劉濃未知。然,將軍令趙固攻伐,可掩諸塢之眼。而趙固其人,膽小謹慎,必聯劉濃。如此,可借名誅之!”

“妙哉,剔透矣!”

祖逖面色極喜,笑道:“昔日,吾曾問汝,方寸之間,取舍乃何,而今,汝已盡知。汝陣斬郭默,護民於野,甚好,極好!”頓了一頓,慎色道:“鲖陽之事,汝可自主。汝南之事,汝可自主!然,汝需謹記,剛柔並濟,方可事出有序。亦需謹記,唯養民存息,聚心共往,方可復北!”目光如炯,逼人神魂。

呼……劉濃長長吐出一口氣,迎著祖逖的目光,沉沉一揖:“劉濃,謝過將軍教誨!將軍之言,劉濃畢生不忘!”

“哈,哈哈……”

祖逖放身大笑,驀地,笑聲戛然而止,雄背猛然一顫,臉上滲出些許冷汗,看了看劉濃。

劉濃視若未見,揖道:“將軍,時已不早……”

“月色中起,尚未晚矣!”祖逖強撐著不適,揮了揮手,而後,慢慢吐氣,維持聲音平穩:“自汝南來……”

“將軍,何不仰觀月色?”劉濃劍眉一揚,好似覺得有些疲倦,慢慢的躺下身子,以手枕頭,尚翹了個二郎腿,星目映月,璀璨無比。

“月色,月色需仰觀……”

祖逖神情一愣,隨後灑然一笑,雙手反掌,借勢躺在柔軟的草地中,仰觀青蒼冷月,暗嗅泥土與草木的清香,頓覺神清氣爽,滿身疲乏也竟卻不少,笑道:“天下,何其大也。故土共計九州,豫州不過其一,汝南不過豫州之一。汝安民於上蔡,吾從不加忌,汝可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