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南山朝隮(第2/3頁)

霎那間,千頭萬緒,紛踏紜來。

心中微苦,嘴角略澀。

原是如此啊……原是如此……

涼涼的秋風撲面而來,劉濃閉了下眼,原以為自己早已忘懷,原以為昨日之日早已盡歸東流,未料卻早駐心底難以排解。

郗璇,郗小娘子,六年的書信往來,劉濃雖然自以為漠不在意,其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他剛剛踏進這個世界的六年裏,難融於世,故而孤影常隨,而那些從兗州寄來書信,由最初的塗鴉戲語,到越來越端莊秀麗,腦海中早就刻下了這個小女孩,也仿若見證了她的長成,奈何……

便若埋種於春泥,經得夏風秋雨,破土而出盡綻芳華時,卻已非往日……

“瞻簀……”身側傳來王羲之的喚聲。

劉濃緩緩開眼,深深的暗吐一口氣,看著遠方飛舞的落葉。嘴角的淡苦漸漸煙散,非我之物,非眷我土,怎可再撓我懷?!

知之汗顏。知之卻不悔!

正了正頂上之冠,沉心、肅神,朝著王羲之微微一笑,隨後踏步至鵝群中,一把將那正追著母鵝瘋跑的雄美白鵝捉住。轉身大步走向牛車,邊走邊朗聲笑道:“劉濃,謝過逸少饋贈!”自始至終未回頭,待行至車前,將白鵝遞給來福,站在車轅上一揖,挑簾而入。

王羲之愣愣的目送牛車遠去,半晌,方才渭然嘆道:“瞻簀,實乃真人也!”隨後踏上自家牛車。坐於車中,猶在心想:怪哉,瞻簀最後一眼頗是難解,莫非我有甚不當之處……

一車往南,一車往北。

行至一半,劉濃思及已有幾日未去拜訪紀瞻,便命來福引著牛車前往城西。

牛車穿巷走林,劉濃坐於車中沉吟,大白鵝安靜的蜷伏於車角,因為它被來福一巴掌扇暈了。

穿過金黃的柳道。繞過蕭索的荷塘。

車止。

秋風漸烈,簌簌的卷著竹梢,扯得林葉斜斜。

莊門前停著幾輛牛車,身著青衣的隨從坐於轅上閑聊。

劉濃漫不經心的打量著。眼光卻由然一凝。轅上的隨從見了劉濃也是驀然一怔,隨後跳下車轅,疾步行至近前,施禮道:“見過劉郎君,劉郎君近來可好?”

這是葛洪的隨從,莫非葛洪來了?劉濃心中微奇。問道:“甚好,稚川先生可至?”

隨從道:“先生已至,正在莊中替病人延治。”

劉濃眉頭緊皺,快步上前問詢紀氏門隨,得知是紀友染病而非紀瞻,心下頓時松了一口氣。紀友這廝五毒俱全:貪酒、好散、喜賭、戀色、聚氣,不染病於身才怪了,前幾日劉濃見他時,這廝衣衫不整、醉熏熏的追著侍姬滿院跑,被紀瞻捉住好生抽了一頓鞭子。當時,劉濃便暗暗覺得:這廝印堂發墨,眉松而目馳,怕是將一命嗚呼……

剛剛邁至廳室,尚未進室,便見紀瞻躺在矮床上人事不知,而葛洪正坐於床沿替他把脈,鮑潛光持著針囊。

劉濃心驚且奇,不是說紀友染病麽?怎地紀瞻卻倒下了。有心探詢,但葛洪正在行醫不便入內,只得站在廊下默然等候。

稍後,鮑潛光走出來,見了劉濃,柳眉一揚,笑道:“美鶴何故在此?”

劉濃揖手道:“見過尊長,紀郡守……”

“唉!”鮑潛光持著針囊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劉濃大驚,追問:“紀郡守之恙,可重?”

鮑潛光眨了下眼睛,笑道:“紀郡無妨,紀友已亡。”

紀友死了,未待葛洪行醫便突然暴斃,紀瞻年已近七十、猛然受此打擊,一時身體吃不消,故而當場暈倒,紀友一死,紀瞻一脈便絕矣,可想而知紀瞻之痛心疾肝。

因紀府有喪事,紀瞻悲傷之下不便理事、待客,葛洪夫妻聊聊勸慰後便行離去,劉濃見天色已晚,便邀葛洪夫婦入客院小住。

葛洪前來山陰,一為紀友治病,二者亦為劉濃,當下便應允。

是夜,月涼、彎鉤。

葛洪與劉濃對坐於案,劉濃將周劄前來山陰之事娓娓而述。

葛洪問道:“周義可至?”

劉濃點頭不語。

葛洪瞅了一眼劉濃,雙眉愈鎖愈緊,沉聲道:“周義可曾與周太守同返?”

劉濃雙手按膝,目視矮案上的青銅雁魚燈,燈花“批撲”作響。

少傾,美郎君淡聲答道:“未曾同返。”

葛洪追問:“周義何在?”

劉濃道:“劉濃不知。”

“哦?!”

葛洪聲音拔高幾許,捋著短須,目光如炬,緊緊的盯著劉濃。

劉濃雙手在膝蓋上微一用力,挺著背梁,緩緩迎目葛洪,目光深邃如海,聲音略沉:“尊長,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便如屋外之月亦有陰晴圓缺,故而,劉濃難料,也未可知也!”說著,沉沉一個揖手,葛洪是何等人物?周劄來山陰卻孤身而返,豈會猜不出周義已亡?瞞不住,也勿需相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