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桃源何處

秋末近冬的季節,天氣愈漸涼冷,謝氏大大小小一群人盡數搬離了生冷的水莊,現居城南主莊。搬去城南時,謝奕邀劉濃與褚裒同往,劉濃甚喜客院這方幽潭便婉言拒絕,褚裒本有心想離謝真石近些,但見劉濃不去便也只好作罷。

三日前,司馬睿召謝裒至建康奏對三策,謝裒與劉濃對著秋月促膝長談,倆人將三策反復推敲,謝裒經世通達、劉濃細致妙想,將土斷、養士、建軍三策數番修改,直至次日晨曉破漆時,方才終成萬言長策。次日,謝裒命駕趕赴建康,一同前往者尚有吏部尚書、左仆射周顗,而謝鯤亦於當日離開山陰,前赴豫章王敦軍府。

東城柳渡送餞後,紀瞻召劉濃於靜室對坐,其間,紀瞻問及劉濃對刁協與劉隗所行之見解,紀瞻表面看似在問刁協與劉隗倆人,實則是在暗指當今局勢。這,劉濃自然知曉,對紀瞻並未有所隱瞞,將自己所思所想逐一道盡,刁協、劉隗意在收權於皇室故然是好,但此舉不締於與天下門閥世家做對,螳臂當車豈能成事,終將落得個身死刀斧的下場。

當聽完劉濃一番含蓄長言,紀瞻撫須不語,他也是世家子弟,豈會不知其間輕重。自東晉而立,世家掌權後,世家依賴於家世,而家世,先有家方有世。便是紀瞻自己族內眾人面對此事時,也是異口同聲的共討刁協與劉隗。最後,紀瞻捋須長嘆:“安得靖平盛世,焉來樸實無爭!”

安得靖平盛世,焉來樸實無爭……

“嘎吱!嘎吱!”

車軲轆輾過厚厚的落葉,悶悶的聲音直撲入簾,劉濃坐於車中前往城南謝氏主莊,心中卻猶自在思索著三日前紀瞻所言的這句話。

靖平盛世與樸實無爭,前者或許有之,後者何來?便是桃花源也未能長久,僅可一時也。天地復爭。自然復爭,人食粟肉豈可果真樸實無真?人性本善亦或本惡,雖然難以一言而窮盡,但此時的世家名士們終日索求至理。故而常有隱逸之舉,棄浮華而逐本真。奈何,天地大勢在爭啊……

便如桓溫,我若不與他爭,我何求我真?便若周義。我欲至靜而樹影卻繚亂!便似劉璠,我欲梅花與雪各作奇絕,然則,非彼之願也……

桓溫現下自鎖於莊中,便是七友聚會亦不參予,謝奕曾言:“便是他來,我等也羞於其為伍。”在山陰城,桓溫的聲名算是毀於一旦,而這,實乃咎由自取。若非彼便乃我。若是我未能得勝,而今怕又是另一番天地!

至於吳興周劄,周氏現今凋萎殆盡,我若乃周劄定將斂跡隱晦,靜伏以待時日。周劄尚有曇花一現之機,在王敦首次行反時,司馬睿將授周劄右將軍,屯守石頭城、督導建康水陸軍事。但是,這便若陽春逢白雪,周劄成於此也敗於此。不足為慮!

尚有劉璠,驚牛撞車之事唐利瀟已然查出,果然是這廝所為。但明知如此,我亦奈何他不得。沛郡劉氏乃傳承數百年的高門大閥,這是避也避不過去的坎!謝裒覺察到一二,曾勸我需得尋機會前赴沛郡解開此結,莫要硬扛。

若能得解,六年前便解了,何需等到此時?

其奈何哉。鐵桶鋼壁一般的沛郡劉氏,確屬無縫可鉆啊。劉氏子弟遍布江左、各任要職,據我所知,六年前那劉耽現為光祿大夫、丹陽太守!

簌雪埋松?青松傲雪!

罷,便要看看是鋪天之雪掩埋了我,尚是……

思著想著,劉濃的眼神由暗沉轉銳利再至平淡若湖,一顆稍顯混亂的心也逐漸寧靜下來。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然則,只要自己紮根極深,何懼臨梢之風雪?!

“瞻簀!瞻簀!”前方傳來褚裒的喚聲。

劉濃挑邊簾一看,只見弄巷深深,梧桐伸展枯枝夾道,落得滿地黃葉,褚裒站在巷口的梧桐樹下朝著自己招手,在其身側歪著一輛牛車,兩個隨從正趴在車下忙碌。

至巷口,跳下車,笑道:“季野,車壞了?”

“然也,軸斷了!瞻簀可是要去城南謝氏?”褚裒剛從會稽學館歸來,他和劉濃不同,劉濃終日不是在謝氏莊中練字、習文章,便是在前往紀瞻府的路上,是以學館便去的極少。

劉濃微笑道:“雖然謝師去了建康,但劉濃有一女師管束亦是極嚴,是以不敢有所怠慢。”說著,挑了挑劍眉。

謝真石便是劉濃的練字女師,此女表面看去柔弱端莊,實乃好為人師之輩且有些怪怪的懵懂,曾有一次,劉濃在一炷香內未抄滿三十遍她所命之詩,她,她皺著眉頭,持著粗毫筆打了劉濃十下手心……打完,她才突然想起面前之人並非她的阿弟,而是華亭美鶴……

“女師?!瞻簀,可否,可否帶上褚裒……”褚裒的眼睛刹那間雪亮,面色卻略呈羞慚,搓著雙手看著劉濃極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