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檐下對酒(第2/3頁)

劉濃道:“周仆射過贊,劉濃愧煞也!”

謝鯤見了劉濃,早將適才所想忘得一幹二凈,只顧盯著他看,越看越覺與衛玠近乎一致,眼底霧氣隱現,眉宇間卻略顯憂傷,嘆道:“昔日叔寶待汝如同根締之子,若是猶在,想必慰懷不已。”

說著,轉眼投向建康方向,聲音低悵:“叔寶平生最愛梨樹之蒼,五年前我於新亭植梨兩株,而今已是郁郁蔥蔥。人不可忘恩,如今汝已長成,理當至新亭,叔寶想來應喜……”言至此處,語聲難以持續,目光似穿過雨霧,越山趟水,直抵新亭。

“是,尊長。劉濃,明年便至新亭。”

劉濃沉聲作應,情不自禁的擡目而望,眼前恍若展現兩株蒼勁梨樹,枝杆極古、似箭若劍。繼爾梨樹化作一朵白薔薇,綽芍不群,孤顯芳華;倏爾,衛世叔好似自薔薇中踏步而出。朝著自己笑道:虎頭,我若歸,汝莫悲……

我若歸,汝莫悲。劉濃眯著眼睛,面色平淡若水。眼底卻蘊著令人心悸之殤,忍不住地低喃:“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心相知……”

聞得低喃,謝鯤渾身一顫,轉目投向劉濃,但見美郎君星目若湖、深森靜瀾,顯然正在心懷衛叔寶;細細一思,此言正是‘莫悲莫悲,但有君心相知’,一時情動。隨即迎著風雨,高聲作合:“荷葉兮蕙帶,倏爾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

一時間,兩人此起彼伏放聲作詠,借著《九歌·少司命》以喻衛叔寶,恰若美人已歸雲霄,勸君惜取今日,切莫悲傷於昨昔。

周顗見謝鯤面色不再悲傷而呈酣然,心下對劉濃更是贊賞。待得二人詠畢,朗聲笑道:“妙哉!佳詠、佳人不可辜負,當浮白以圖醉!”說著將手一揚,便有隨從冒雨至車中抱出一壇酒來。便欲揭泥邀飲。他平生最是貪戀杯中之物,曾與友人對飲,雙雙大醉。其後酒醒,卻發現友人已然醉死。

謝鯤此時神情已復,聞言驚甚,哪敢與他圖醉雨中。趕緊笑著制止道:“伯仁兄,此地雨烈風狂,怎合飲酒暢性?莫若以待日後,然否?”

“嗯……”

周顗皺著眉頭放眼四顧,確實風雨驟緊,足以避雨的巨槐已被雷電燃成熊熊火樹,自是不可取。而若至車中,豈能坐下三人?正暗自捉急之時,突地瞅見不遠處有一農莊,雖然莊門緊閉,但屋檐甚廣籠得好幾丈方園,眼睛驟然一亮,哈哈笑道:“妙極,妙極,二位且隨我來!”

言罷,撐著桐油鐙,揮著寬袖,大刀闊步的邁向農莊屋檐下。劉濃與謝鯤面面相窺,繼爾相互灑然一笑,只得緊隨其後。

待至檐下,周顗左右瞅了瞅,亦不管隨從尚未將葦席鋪好,一屁股坐在水階上,拍著大腿,叫道:“上酒,上酒,今日不醉不歸。”

葦席鋪遍檐下,矮案分置三方,酒水注碗嘩嘩作響,徐徐清香陣陣透蕩,正是上好華亭竹葉青。

謝鯤一撩袍擺,落座於案後,瞅著面前的大碗美酒,苦笑道:“伯仁,真性情也!”

劉濃緩緩落座,笑道:“然也!實乃我輩之楷模也……”說話之時,悄悄瞅了瞅身後的來福。

來福知意,濃眉一挑,暗中遞過兩枚酸梅,隨後瞅了瞅目前局勢,心想:“嗯,怕是兩枚不夠用。”趁著周顗與謝鯤不主意,再塞了一枚過去。

周顗確實海量,自顧自的捧著大酒碗,“咕嚕嚕”一陣狂灌,竟一口氣也不換的飲盡,隨後面色稍紅,眼珠則亮若點星,重重哈出一口氣,將沾滿酒水的胡須一抹,放聲笑道:“好酒,華亭之酒恰若華亭之人,兩廂為美也。為此,當飲甚,三大碗!”說著,又舉起一碗。

謝鯤無奈,有心與劉濃敘舊,但知道周顗有這規矩嗜好,對飲之時別的先且不管,首飲三大碗,飲盡之後再言,而他則往往借著三大碗酒便將對席之人灌得七八分酒,待別人酒後吐真言,再以觀其言其行。是以只得瞅了瞅劉濃,低聲囑咐道:“此酒甚烈,徐飲徐放,三碗之後,或將不醉。”

劉濃心中感動,低聲道:“謝過尊長,此酒乃華亭所釀,酒性如何,劉濃自知,倒是尊長……”

謝鯤神情微微一愣,心想:“然也,竹葉青乃華亭劉氏所釀,此子怎會不知酒性?何需提醒!”遂看著劉濃欣然笑道:“無妨,如今雖是風驟雨茫,途於舊人卻慰懷於胸,理當謀得一醉。”說著,舉碗徐徐就飲。

聞言,劉濃神情一怔,正捧著酒碗欲將酸梅塞入口中,稍稍一想,將酸梅不著痕跡的放入懷中,捧碗看著謝鯤與周顗,面上漸呈笑意。

三碗畢罷。

周顗飲得面紅耳熱,興致卻將將提起,把手中酒碗往案上重重一頓,笑道:“美郎君,汝怎知那方士所行乃是褻神之舉?莫非汝可未蔔而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