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推門見山

雙松對顛,筆直修拔。僧童一語震驚四座!

無在元化之先,此種論調聞所未聞!何為無?何為元化?既不曉元化自不知無!

這僧童是在打啞謎嗎?

雖說佛道子弟擅打機鋒,可也不該如此虛無縹緲啊,莫非想讓王謝名士來作答?

在座郎君皆弱冠之齡且大多是次等士族,而老莊、周易深奧晦澀,若無相關書籍傳承或是得名家教導極難有所成。是以,中、上門閥喜談玄學,下等世家、庶族則讀《毛詩》臨筆帖,各有側重皆因傳承不同。當然亦有例外,諸如孟離便頗精老莊周易,但豈可與那些浸淫此道已久的大名士相提並論!

故意乎,為難乎?

四下裏仿若蟻鳴,盡議紛紛。

孟離徘徊於樹下,單手拳擊掌心,一臉愁容,眉頭深瑣。一炷香後,窮搜胸中卻依然毫無所獲,頓步大聲道:“此乃刁難爾!”

僧童面色不改,淡聲道:“松下三問,願則答之。若答不出,便請退卻!”言罷,沉目不視!

“你……”

孟離羞惱,正欲怒而斥之。

“孟郎君!!”

孫盛在遠處沉聲喝制,隨後朗聲笑道:“孟郎君何需作惱,此題從未聽聞,咱們答不出亦不為奇。”說著,略微示意李彥。

李彥知曉其意,此等情景下怎可與僧童相惡,若傳將出去孟離聲名只會更糟!趕緊上前將孟離拉在一旁,心中則道:孟離怎地如此浮躁,自那日犯病後性情與以往相較,恍若兩人哪……

清風浮來,四野歸靜。

祖盛見孟離折敗而回,心中雖是好笑可也暗生忐忑,自忖若是前往亦斷然作答不得,悄聲道:“瞻簀、玉鞠,這題時難時易,如何是好?”

題皆一樣,非難非易!

劉濃緩緩搖頭笑道:“茂蔭、玉鞠,適才那位郎君所答題問之所易,皆因其精通《莊子》故能深入而淺出,令人心生簡易感慨。而孟離之所難,則因眾人皆被題問之表象所迷,實為不自知。終其所有,應在書中、胸中獲求,何必怪責於它!”

“然也,瞻簀妙論!”

橋然聞言而贊,而祖盛亦若有所思。

劉濃凝眼一視,見無人再行前往,遂笑道:“若是久滯此地,定困於心而不敢前!茂蔭、玉鞠,劉濃去矣!”說著,灑然一笑,拂袍而起,揮著寬袖直直而往。

祖盛目視劉濃背影,撫掌贊道:“瞻簀所言,字字珠璣矣!”

來福昂然道:“那是自然,我家小郎君何許人也!”

而稍遠之地,有人正肩靠柳樹逗鶴,不經意間見得劉濃前往,身子不由突地一挺,眼睛瞬時驟亮。

紅日映肩,樹前。

美郎君揖手道:“請童子示題!”

僧童緩緩擡頭看劉濃一眼,取簡,默視,正欲言。

“且慢!”

孟離踏前一步,將烏毛麈斜斜一揮,大聲笑道:“華亭美鶴何許人也,何不以先題作答?”

“華亭美鶴?”

“劉瞻簀!”

“他便是醉月玉仙……”

頓時,四下嘩然。經得虎丘名揚,整個吳郡,尚有何人不曉華亭美鶴劉瞻簀?只是大多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矣,此時得孟離出言道破,眾人紛紛投目而視。但見暖陽投下,月袍青冠的美郎君負手而立,恰若渾玉生煙。亦不知是誰,渭然嘆道:“叔寶神清,美鶴形清,如今一見果然非虛,真若美玉矣!”

有人回道:“那孟離提出答先前之問,怕是存心不良……”

“正是!”

眾人回過神來,再次看向樹下美鶴時,暗中皆問:若是華亭美鶴,會作何選擇?

而此時,劉濃徐徐轉身,眯眼而視孟離,後者正揮著麈顯得洋洋得意。

僧童正欲出言而制,卻一眼看見牽鶴之人於樹下緩緩搖頭,遂朗聲道:“這位郎君,你可自行作擇,是答此題或是先題。”

唉,君子尚可欺之以方,而小人難防矣!

劉濃暗暗一嘆,心生慍怒,朝著孟離冷聲道:“夏蟲不可語冰,果真如此矣!”隨後不待其接話,轉身面向僧童,朗聲吐言:“聖人有雲: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故,抱一而天下;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夫唯不爭,唯天下莫能相爭!本無之間,當顯其道。”

稍頓,再道:“如此世人皆知道理,飽學經書之輩豈會不知?莫非,胸中無物作螟蛉爾!”

其聲朗朗,其言鏘鏘。

無在元化之先乃是佛道本無宗言論,意為萬事萬物皆在有、無之間轉換,暗合此時道家玄調主論。只不過佛道極喜以虛無示人,再由淺顯而出罷了。

此問其實極是簡單,只是孟離與眾郎君皆被表象所迷,以為其中定然內含深意,糾纏於無與元化,如此一來反而猶豫難決。殊不知寺廟此舉旨在弘揚佛理,豈會作過於深澀之問而難人。而劉濃恰好近來《老》、《莊》不離手,對向秀所注《莊子》,王弼所注《老子》精心細研且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