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世有豪士

陸氏莊園占地極大,園中有園各作不同,林中見林青翠互依,曲水四繞恰逢荷亭,青草漫潭復聞鶴唳;遙遙極視,突見一棟紅樓,高約六丈,尖亭為頂,極是妙絕……

倘若盡心細遊,沒個兩三日休想。

陸納引著劉濃閑閑逛著,似想起甚,突地一拍額,笑道:“呀,遊園亦不急在這一時,瞻簀,我得先你帶去暫居憩室才是,若不稱心尚可早換;若是遲了,怕好地方皆讓人占去!”

說著,命隨從趕來牛車,邀劉濃同坐。

劉濃不由得感慨滿懷,心道:這才是真正的高門大閥啊,逛個莊子,尚需得坐牛車……

沿著竹林一陣緩行,陸納隨意指點著途中景色,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劉濃靜坐以對、笑而隨心,倆人皆互相得有趣,突然陸納猛地一拍大腿,面呈驚愕。

劉濃奇道:“祖言,又怎地了?”

陸納面顯澀然,撫掌嘆道:“每每與瞻簀交談,我就渾然不覺身在何處矣!竟忘一事,不過無妨,待我挽補爾!”說著,叫過車外隨從低語幾句。

隨後轉身,揮手笑道:“瞻簀,今夜,咱們秉燭夜談,詠詩……”

交談?是你在談,我在聽。

詠詩?!怕是聞汝徹鳴爾……

劉濃灑然而笑,心中亦對其暗贊。陸納家學淵博,詩、文、書、畫皆有涉及;其字頗古、筆意雄沉,勝在鋒銳灑脫,恰如其人通竣;詩畫亦佳,每有妙論終不離心。然,此尚不足劉濃交心,唯喜那股子風範,貞厲絕俗。

出塵而不忘塵,是以其集山水秀色滿身,卻獨愛酒也!

院名“雲胡”。

吳人愛竹,竹,修而拔節,搖風弄雨,鏗然作聲。但見蔟蔟青竹孤顯於叢柳中,非媚不群、赫然不臣,巧巧的掩著四方院落。

白墻若展紙,黑瓦似染青。

小小四合院,皆是木屋;粗大的亭柱四撐,竟懸空三寸。院內外極是幹凈,於院中梨樹下稍稍一歇,便有幽香暗浮;尋香望去,梨樹窩中藏燃沉香,悠悠。再一側眼,斑斑湘竹簾斜掛四落。

陸納逐一挑簾而展內,笑道:“瞻簀,尚適否?”

內中鋪著鳳葦席,四室皆不同,色作青、白、月、藍;其中陳設簡而不陋,所見之物皆出名門,屏風、矮案、筆架、墨台,乃至毛麈皆是精細。

劉濃笑道:“極好,只是居之稍怯!”

“怯甚?”

陸納眉尖一挑,正色道:“院子是個死物,建得再妙亦不過是刀工;瞻簀風儀絕秀,但請安居,亦好讓這些死物沾得些雅色。”

言罷,便命隨從將寢居之物擺上,一律蔟新。

劉濃見其為自己挑選是的那月室,而他則居了青室,正正恰合心意。漫眼四闊之際,突聞得院後傳來一陣清揚的笑聲,不禁心生好奇,轉目投去。

秋千?!

這院子位於荷潭之側,在其背後尚有幾棟雅院;院院之間,高低不同。而秋千正是自雲胡院後蕩出,其勢略高,可見繞著各色絲帶的千繩上下晃悠。

唯不見人!只余梨花隨千繩……

“小娘子,別蕩太高哦……”

“知道了!”

陸舒窈?

聲音脆中帶軟,極是獨特。

只得匆匆過耳,劉濃便已辯出這聲音屬於陸舒窈,不經意的則想起那個鵝黃的身影,一時觸景悠悠而忘情,嘴裏情不自禁的漫道:“花褪殘紅青杏小……天涯何處無芳草,院內秋千院外繞;院外旅人,院內佳人笑;笑聲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

“妙哉!”

陸納以麈擊掌,大聲贊道。

“嗯?!”

經他這一贊,劉濃猛地驚醒,隨即面燙如火灼,慌得手足無措,只想挖個地洞鉆,暗道:天哪,這是啥詩啊,還多情卻被無情惱,怎地就把它給吟出來了?

“瞻簀,這,這詩……”此時,陸納亦品出味道來,瞪大著眼看向劉濃,秀長的眉飛揚欲出,滿臉的不可思議,尚藏著隱隱約約的復雜味。

啊!!

劉濃更是羞窘,想解釋卻知不可解,那樣會越描越黑!

靜!隔壁亦默然,秋千亦不蕩了!徒留幾只林鳥在枝頭嘰渣個不停,仿似在偷笑。

“劉郎君,好詩。”

半晌,聲音自院後飄過來,等得一會,再無半點聲息,想來陸舒窈走了,劉濃長長吐出一口氣,鎮住神,朝著陸納揖手笑道:“唐突,唐突,祖言莫怪,一時無狀爾!”

“確是好詩!”

不知何時,陸納已入室中,歪著身子靠著矮案,邊品詩邊飲酒,眼睛時亮驟閃,每品到佳處時必然大悶一口,最後竟拍案贊道:“瞻簀,這便是汝言:棄繁華而歸質撲乎?此詩字句雖簡,卻著實意味深長啊!恰如這酒,初飲似火燎,徐悶而下喉,不消三分便已蘊滿胸懷,以為竭盡;焉知稍一回味,卻可再蕩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