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歸去來兮

“嚶!”

一只盤旋的鷹猛然一個俯沖,抓起了一條小青蛇,遙遙的插入天際。振翅之時,重瞳俯視,在它的身下,綿長的牛車隊伍由西往東來,從坡底一直漫到頂端。拉車的牛,都是魯西牛,車身遍布花紋,就連坐在車轅上的車夫,亦是個個神氣奕奕。揮鞭的時候,時起時落,卻不紛亂,仿似正在軍中操戈,井然有序。

馬!

馬雖然不多,只有五十匹,但馬上的騎士,俱是腰懸長刀,身披堅甲,面上的神色亦是堅毅。騎士列侍於車隊兩側,分前中後三段相護。車隊之後,又疾行著數百名健仆,雖未著甲,可亦都腰懸長刀,是武曲。

誰呀,這是?

正在田間忙碌的人們,紛紛停住手中的物什,翹首而望。更有甚者,爬上了田埂,對著那前後拖曳近有裏許的車隊指指點點。

有人問道:“阿翁,此乃何許人也?”

白發蒼蒼的儒服老者,手搭著眉際掠眼而過,笑答:“當今之江東,能有如此聲勢者,除了司馬便是王氏。嗯,自西往東來!應是過了淮水,順水經西口而入。如此一來,料是大將軍王處仲回建鄴矣!”

身旁的人驚道:“原是王處仲,怪道乎,能有騎甲相護,真威風也。漫甲行洛陽,縱戈振朝綱,大丈夫也!”

儒服老者手撫長須,笑道:“整甲待備,縱甲過長江,掃北庭,確是正道啊。只是,我觀今時局勢,江東亦不靖平,想要驅甲往北,呵,談何容易哦。”

身側之人再問:“阿翁,剛才那個小郎君,有何奇處,為何贈琴予他?那琴可是阿翁最喜愛的,傳自稽叔夜呢。”

聞言,老者側目,遙遙而望。不遠處,有一座小山,山勢不高,像個土包坡,青綠幽幽爬了滿山,山顛有一方角亭。在那亭中,隱約能看見一角白衣,有風徐來,白衣飄冉。老者笑道:“言之於心起,贈之於意起,何故終究矣。”

言罷,一揮袍袖,柱著烏頭桃木杖,健步朝著停在路側的牛車行去。

劉濃站在六角亭中,極目眺望,將那如蟻而綿的車隊,一眼落盡。來福和李催站在身後,來福懷中抱著一把琴。琴身古樸如墨,摸著圓潤細滑,顯然經常得人操撫,應為珍愛之物。李催亦在一旁觀琴,他尚是頭一次親見小郎君得人送禮,心中微奇,低聲問道:“來福,剛才的那位老者,你可認得?”

來福笑道:“不認識,從來就沒見過。”

李催眉毛一揚,奇道:“你既不認得,那小郎君也不識咯。嗯,他也不以言語問明,如此好琴說贈就贈,真是個怪人!”

來福揮了一下右手,滿不在乎的嘟嚷道:“有什麽好奇怪的,咱家小郎君,往那兒一站哪,那就像個小仙人一樣。那老翁定是見了後,慕小郎君風姿不凡,一時心喜,所以送點東西咯。”

劉濃嘴角挑了挑,來福所言非虛,近日他在東樓學習世叔所贈經書;正在通背論語,語句頗是生澀難懂,有些憋悶,便想著出來踩踩青、散散心。誰知剛走到這小亭中,對著山下吼了兩句,不僅嚇跑了一山的鳥,還引來了一個士族老翁。一語不發,贈琴便走。

這還真的是灑脫啊!情不之所以起,一往而情深。老者雅贈,他當然得授。有情而無累,是以贈琴乃隨心,授琴而承意。

咦!

劉濃一聲驚呼,眼光凝住了。

此時,在山下,那車隊突然停了,首車裏跨出一個身著華袍的男人,四十多歲年紀,蓄著三縷須,須角隨風而揚,頗是灑脫。他正了正冠,向身邊騎士低語幾句。隨後,那幾十輛車中,陸陸續續的鉆出一個個的儒袍高冠,俱是青壯俊顏。眾人將那華袍男人圍拱,只見那華袍男人嘴唇開闔,似在說著什麽,隔得遠,聽不真。

“嗚,嗚……”

是牛角嗎?不是,有些像鐘鑾,又似是而非。隨聲而望,遠遠的東面,漫來一道華線。華線的尖端,是一隊頂灰貫甲的騎士。

東面的騎士們奔到近前,止馬而停,分列兩側。車隊的騎士縱馬銜上,與其並列。兩邊都不作言語,靜默,只有馬打著響鼻,刨著蹄。

風蕭蕭,肅殺!

華線漸漸浮入視野,是一大批的儒服高冠,亦有身著朝服者。當先一人,三十六、七年紀,濃眉闊臉,滿臉笑意。七尺身軀,與別人裝束不同,未著朝服亦不是儒裝,頭頂玉冠,身披一件赤氅,隨其步伐的疾緩,氅尾皺展、冉展。腰間,帶劍!

東面而來的人,停步於坡底平展之處,那赤氅男人按劍,迎風而笑,笑聲隨風徐滿。西頭的人在華袍男人的帶領下,疾步向前,徐下坡頂。

兩廂已匯。

華袍男人稽首,緊隨其後,身後之人徐徐作稽。赤氅男人渾不在意,哈哈大笑,迎前一步,攜著那華袍男人往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