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誰家小郎

婢女行於前,山風拂於後。前面的婢女尖船繡鞋穿得飛快,似乎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子,看著身後的小郎君,盈盈一笑,避在了一側。

“小郎君先行!”

劉濃被她的眼睛瞄得臉上一紅,提著袍角便是一陣疾行。山間青叢極深,高出了他的個子,只隱隱見得一頂小青冠,浮在叢海之中。

剛剛行到潭邊,一眼便見衛夫人正與朱燾在說著什麽。滿潭圈圍的盡是世家男子,就只有她一個女子,帶著幾個婢兒描紅著綠。有那江東之地的士子不認識她,紛紛作奇,往那裏指指點點。

潭邊衛協仍在作畫,專心一顧,也未聽得那些不敬之語。

便有北地世家子弟,冷冷而笑:“唉,竟連衛夫人也不識得,果真不愧是南傒,一點見識也沒有!”

“你,北傖,哈哈,不與你計較……”

江東士子奮起反擊,北地世家齊聲冷笑。那士子環顧左右,見身側四周皆是北子,一時勢孤,只得忿忿而言他。

劉濃行到潭邊,腳步便放緩,走到衛夫人面前,低聲道:“尊長,你在尋我?”

衛夫人沒有擡頭看他,眼光注在案上的左伯紙中,唇間猶在吟哦:“冰雪林中著此身,不與桃李混芳塵……”

劉濃的臉更紅了,正欲說話,朱燾卻挑著眉,滿臉笑意的把他拉到身邊坐下:“才貌怎可潛藏,理當與人共賞。”

劉濃不答,這才華不是他的呀,是別人的。劉訚倒是笑嬉嬉的侍在身後,說道:“府君說得是,我家小郎君,就是太過自謙了。”

朱燾哈哈大笑,有人投目而視,他卻渾不在意。反拿眼一瞪,那人淡然一笑,緩搖麈尾,避過他的眼神,正是庾亮。

劉濃心窘,便吩咐劉訚將早已備好的竹葉青拿來。小小一壺,剛一揭泥,酒香便隨風四溢。惹得相近之人,紛紛轉目而顧。就連那正在作畫的衛協都皺了皺鼻子,在風中尋了尋,想了想,搖了搖頭,還是繼續作畫。

淺淺為朱燾斟得一杯,朱燾迫不及待的一飲而盡。隨後滿臉通紅,神色古怪。只見他嘴唇一陣哆嗦,眼睛外突,幾翻深呼吸才強壓住酒氣,好懸沒有當眾出醜。

舒出一口氣,大贊:“虎頭,此酒極妙,莫非來至九天寰宇之瓊漿,人間哪得此物。妙哉,妙哉,再來一盅!”

劉濃微微一笑,正待與他再續。這是他特地讓劉訚備的,只帶來三小壺,便是想拿到這南山來,讓好酒的世家子弟知道。日後……

身側一個聲音冷冷而飄:“給我,也來一盅!”

咦!

劉濃微驚,雙手把著酒壺,嘴角輕揚。衛夫人仿似未瞧見他的驚樣兒,只伸出一根素長的手指,在案上扣了扣。

酒滿七分,同樣一口抿盡。她面上沒有任何顏色,眼中卻透出濃濃韻味,淺聲道:“此酒可有名?”

劉濃道:“竹葉青!”

朱燾提起酒杯,再飲,贊道:“好名字,為這名,當浮一白!”

衛夫人眯了眼,細長的眼角直挑,仿似勾針,指著案上詩稿,說道:“有冰雪之氣,有青泉之清,嗯,倒也罷了。這首詩,可是你所作?”

哪壺不開提哪壺,可既然已偷作了,也只能一偷到底。劉濃只得點頭。

“好詩!”

短短兩個字,衛夫人吐得極緩,劉濃聽得微寒。

郭璞本在觀畫,聞得酒香已是不耐,此時再聽有好詩,就連衛夫人都不吝稱贊。再也忍不住,搖步而前,朝著衛夫人一個稽首:“郭璞,見過茂猗先生。”

衛夫人微一點頭算是回應,郭璞知道她性冷似冰,孤高且傲,實為女中翹楚。渾不以為意,把那首七言絕句細細一看。

久不作聲。

衛夫人問道:“此詩可佳?”

郭璞眉眼沉沉,似落入詩句之中,對她之言竟未聽真,反倒將那詩輕輕念出:“冰雪林中著此身……”

念到一半,晃覺身浸雪林,神志為之所拘,趕緊脫身而出,贊道:“此詩雖言辭樸素,可立意冰清若森,非是大雅之人,不能作!”

朱燾笑道:“郭參軍,再來嘗嘗酒!”

郭璞既擅賦詩,豈不好酒!大喜,湊身而前。劉濃哂然一笑,再置杯盞,與他斟得一杯,奉到其面前。

郭璞正欲接杯,卻一眼看到他的面容,他之眼光與別人不同,別人看去都是粉玉成切,俊美小郎君。他看的卻是眉眼庭峰,心中驚奇,逐爾笑道:“此酒嗅之已是極妙,豈可無功而授,先不飲酒,我以一物換之!”

有人笑道:“哦,莫非景純欲以詩換酒?”

“非也!”

郭璞大搖其頭,一眼卻掠到問話之人,趕緊躬身而禮道:“郭璞見過賀翁!”

來人正是身居高位的江東賀循,一幹世家青年便欲前來見禮,他卻揮手笑道:“今日王公登山行雅,既是雅集,何須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