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針鋒相對

石頭城為三國孫權所築,呈環形,合圍層疊繞上山巔。城池虎踞於濤濤江水之側,扼守著江東險要門戶,又能北望中原。

正陽之光,披在那以堅石壘就的軍事要塞四方,渾似為其渡了一層金。一輛牛車蹄它而來,守門的城衛上前欲攔,車後的差役反倒幾個快步,拉住那城衛一陣低語。車上的車夫淡然一笑,舉手揚鞭,牛車再度啟行。

路呈斜坡,牛車一路迎著陽光,繞著曲腸,直奔山顛。

莊丁在高處看見了宛延而上的牛車,向身旁的主子稟報。主子等得雖不久,卻心生煩燥不耐,嘿嘿一笑,揮著寬袖,踏著木屐便進了縣公署。

不多時,牛車便至,車夫攜著小郎君落定。那小郎君整了整冠,略略適應了那稍顯刺眼的陽光,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臉,擡頭一觀。

“石頭城!”

三個筆鋒蒼勁的大字凸現於眼,署名:孫仲謀。

“你在此安待。”劉濃沒有心情去細觀孫權的真跡,吩咐著劉訚,言語低緩,朝著他又輕輕的點了點頭。

劉訚道:“小郎君若遇不諧,且呼喝一聲。”

“嗯。”

劉濃輕聲而應,把門口兩側差役掠了一眼,暗吸一口氣,撩起袍角下擺,昂首挺胸,正視不斜,隨著領頭差役跨入門中。他和劉訚早已定計,若是那張愷之弟與人竄通欲強行不軌,無計可施之時,便由劉訚持衛玠名刺而入。

進門之後,是兩排翠柳夾道,道上盡鋪青石,劉濃擺著左右風袖,徐徐而行,木屐踏石之聲穩而不亂。

來到正堂,見得堂中跪伏著一個人,穿著一身頗是華麗的儒服,屁股高高的撅起,露出了腳下的青襪木屐。儒服應以清雅而素魂,這般不類不倫的打扮,真是畫虎不成反成犬。這,應該就是那張愷之弟了。

“把人帶進來!”

堂中傳來一聲輕喝,在堂案右側坐著一個人,著縣丞打扮,是個年約三十有許的中年男人。面色微黑,唇薄眉厲,倒是有股子不怒自威。

差役從堂中奔出,歉然的低著首。劉濃也不為難他,微微一笑,隨著那差役搖進了堂中,端端的按著雙膝跪坐,而不是跪伏。

縣丞張芳喝道:“為何不跪?”

劉濃朝著縣丞拱了拱手,朗聲說道:“士族子弟,上不跪大人,下不傾庶民。只跪天地與父母,縣丞何驚?”

自漢開國之君劉邦以來,便對世家精英子弟極是憂厚,百官上朝都無須向天子跪拜。到了魏晉時期,世家更是自重身份,這縣丞只是個八品濁史,非是太子洗馬、中書舍人那等清官,一般都是由庶族寒門子弟充任,劉濃當然不會向他下跪。

“哦,士族子弟。”

縣丞張芳身子略微後仰,把那還低著頭的張憦一掃,說道:“堂下張憦,你訟告的是流民,還是士族?”

張憦趕緊擡頭,指著劉濃,大聲道:“回稟張縣丞,這小童不是士族,只是南逃而來的流民,租賃了我家莊院居住。我家兄長前去催租,他冒充士族,命下人將我阿兄活活打死,請縣丞為小民做主啊……”

他的聲音拖得又尖又厲,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亂甩,好像含著滿腹的心傷。

“休得喧嘩!”

張芳沉聲而喝,摸著光凸凸的下巴,漫聲說道:“既是流民,見了本縣丞為何不跪?且又冒充士族罪上加罪,小小孩童便如此膽大妄為,縱仆行兇傷人致命。年雖幼小,但法不容情,暫且收監。徐節何在?”

差役頭一臉的驚疑,事關士族,府君還沒過問就要收監,大有不妥啊,奈何縣官不如現管,這拿人也在縣丞的職責之內。

他只好上前,嗡聲答道:“徐節在此!”

張芳道:“命你速速前去,將其家人家仆一並帶來,不得有誤!”

“諾!”

劉濃一直旁觀著那縣丞發號施令,並未作聲,心中一聲冷笑:那廝弑兄栽臟於我,敢如此張狂,原來是有你這個懸丞作為依仗。而你這縣丞不問清紅皂白,便想將此案速決,應該是懼我以前身份,怕牽連出節外生枝。

“且慢!”

劉濃按膝而起,直直的站起身子,抖了抖衣袍,正了正青冠,緩聲說道:“縣丞為何只憑一面之辭,便確定劉濃不是士族?”

“據本縣丞所知……”

“好個據本縣丞所知!”

劉濃一聲大喝,踏前三步,從來拿他的兩個差役中穿身而過,指著那縣丞喝道:“敢問縣丞,前後不過個半時辰,事發如此突然,你既不是主薄,也不是典史,如何便知劉濃並非士族子弟?莫非,你事先便將劉某內情查過?劉某若是流民,混雜於芒,不過滄海一粟,竟蒙縣丞如此看顧。莫非,縣丞與我有舊?既不是有舊,那劉某倒想問問縣丞,此翻意欲何為?莫非,意欲與小人一起謀我年幼無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