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路遇貴人

建鄴無城郭,但卻西有石頭城、西州城,北有鐘山,東南又有青溪和淮水環繞成籬。

石頭城與西州城,原為軍事而築城。

西晉危兮,北地之人,不論是世家還是流民,皆是成縣成郡的南渡。建鄴城池只有十裏不能盡數攬闊,便大多都在城外四地居住。人多且亂,單靠建鄴城的吏治已不堪負荷,司馬睿便將以往的石頭城和鐘山設為簡縣,暫為兼管北地之民。待到隔年之後,便會遷流民而至僑郡。

時值正午,陽光水灑林梢,引鸝鳴啼。在通往石頭城的大道上,一輛牛車正穿行於綠柳之中。正是金秋之月,道旁兩側皆是一望無際的稻田,黃澄澄的抽著條穗,在微風中翻搖著身子。一行白鳥,從遠處田間飛起,直直的插入蒼穹。

有人挑著牛車青簾,細瞅著那遨遊於天際的白鳥,情不自禁的喃道:“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

“妙哉!”

車轅上傳來一聲贊,駕車的劉訚高聲唱合:“小郎君好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

他的聲音較之劉濃雄厚不知多少,他又是洛陽人士,滿口的洛陽正音,起伏跌宕偏又聲傳四方,一首七言絕句,便在他的口中遙遙的傳開。

劉濃大窘,想要制止他的詠誦,又覺如此反而更是著相,便生生的忍了。而那劉訚詠誦完畢,則哈哈放笑,揚著牛鞭,抖得劈啦一聲跪響,青牛鳴叫而走。

在他們剛剛走後,不遠的另一條道上,有幾輛牛車則向他們追去。其中有輛牛車上,坐了個高冠深服的中年男人,年約四十許,方正的面目,一條劍眉直聳入發際。丹鳳眼,顧盼之間,威風異常。可是他的神色,卻又顯著和藹可親。

他叫郗鑒,是東漢禦史大夫郗慮的玄孫。

去年洛陽被匈奴劉聰攻陷之時,他被乞活軍陳午所獲。陳午幕他高義且名威望重,想要推他為首領。他雖少時貧寒,但也是舉世累閥子弟,豈肯相從,便悄悄逃跑。逃回了家鄉高仄,又正好逢上饑荒。於是乎,他以往的舊友們,熟識的不熟識的,紛紛牽著牛,趕著車,帶著諸多的財物前來救濟。

他得了財物,自己卻不留,統統分給貧窮的庶民,為此大家感恩戴德,城裏的人又把他推薦為首領,足足有得一千多戶人家,死心踏地的跟著他一起北下逃亡,聚集在鄒山之中。司馬睿封他為龍驤將軍、兗州刺史、鎮鄒山。而這次,他從山東前來江左,則是得了司馬睿的密信,邀其前來一會。

他便是鼎鼎大名的“流民帥”。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好詩呀,好詩……”

郗鑒品著詩,韻深獨悠,回味深長。他在道上之時,聽得這詩便讓牛車朝聲疾追,正好遠遠的看著那牛車上的車夫,大笑揚鞭,頗有豪情萬丈之勢。就連一個車夫都灑脫至此,那主人想必更是人中龍鳳了。

車夫道:“郗公,追不上了!”

郗鑒一生,亦文亦武,是個文以載道,武以安國的人物。聽得那詩,見得那車夫都是個人物,心中猶若貓抓,急急地說道:“他們是去石頭城的,應該是北地的世家子弟,要去見城中的府君,追,無論如何也要追上。”

“得勒,郗公坐好!”

……

劉訚揚鞭直走,他眼神極好,早就瞅見了那一行幾輛華麗的牛車,心知應該是個大人物,便故意放聲詠誦。他心思細膩,又久隨王導,對那些大名士的風範了然於胸,詠完不停歇,反而快鞭趕牛,造成一種隨興而詠,興盡而去的姿態。

一騎絕塵,就待你來追!

你若不追不是名士,等你追上,說不得便能幫上我家小郎君。

劉濃在車中微闔眼斂假寐,對這一切尚且不知。而劉訚所行皆為他著想,自他昨夜稱當時的王訚為王訚兄,一生受盡冷落,被人直若無物的王訚便心生感激,存心要投。亦真是應了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車轤滾滾,穿破綠海稻田,直直的插向平原上突現的石頭城。

一隊差役正面而來,遙遙的看見這輛牛車,領頭的是個眼尖的,瞧見這牛是上等青牛,車身亦是華麗非凡,車轅之上更描著百鳥齊鳴,其中正有一個暗紋呈“王”字。心中一驚,趕緊攜了左右手下避在一旁,低著頭,不敢再行打量。

貴人!

牛車與差役擦身而過,車中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停!”

隨後,一只玉白小手把簾一挑,對那車夫低語幾句。車夫眉頭一皺一舒,跳下了車轅,沖著那隊差役便喊:“幾位,可是去城西張氏別院?”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