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可萌綠,亦可枯黃言慧珠往事(第2/13頁)

三五日過去了,徐蘭沅一點動靜都沒有,每天好像不是忙著應酬,就是去電台講梅蘭芳,雜七雜八的事情沒完沒了,回家總是很晚。第二天,又要睡到中午。接連一個星期,言慧珠無緣與徐蘭沅見上一面,可與師娘處得像一對母女。師娘過意不去了,對丈夫說:“你總不能老躲著吧,我看你還是給她說說吧。”

徐蘭沅之所以不教,是怕言二小姐吃不了唱戲的苦。他想了想,決定教兩句,難難她;難倒了,便也就死了這份兒心。隨即對她說:“我今兒教你兩句《鳳還巢》裏的慢板。你明兒來,要唱給我聽,看你行不行。”

就這兩句唱,言慧珠學得全神貫注,走路哼,吃飯哼,睡覺也哼。言菊朋納悶:“這孩子怎麽傻了?”

第二天,她唱給師父聽。不但字正腔圓,而且神韻不差。徐蘭沅拍手叫好:言慧珠學戲有靈氣,是塊戲料。什麽叫戲料?那是一種或天生或訓練得極其精致的舞台感知力與審美能力。她學戲的速度驚人,不出一年,就把徐蘭沅肚子裏的本事全給榨出來了,得到梅蘭芳在化裝、音樂、台風、扮相方面的真髓。有一天,徐蘭沅對她說:“你學得這麽好,真要變成小梅蘭芳、女梅蘭芳啦!”

言慧珠答道:“先生不也是個不上場的梅蘭芳嗎?”

中國古典戲劇有很多這樣的現象:一個平常劇本能形成一家之“獨創”,而這個“獨”,非劇本之“獨”,乃表演之“獨”。而表演的全部才情,皆寓於綜合性技藝之中。故要當一名戲曲演員,必備唱、念、做、打等綜合性技藝。只會唱,是根本不行的,也不會被觀眾認可。不像如今能有那麽多只會清唱不善表演、只唱折戲,不會本戲的“新秀”與“名家”。言慧珠經徐蘭沅和父親的介紹,跟朱桂芳學梅蘭芳的舞蹈身段和把子功(即京劇訓練武打的基本功的總稱),又跟著“九陣風”(閻嵐秋)學武旦和刀馬旦。從一九三七到一九三八年的兩年時間裏,不分天晴下雨、烈日嚴冬,她始終跟著徐、朱、閻三位京劇名家學戲,功夫不負有心人,耕耘自有好收成。言慧珠就此打下了紮實的功底,甚至超過了科班。

一九三九年,二十歲的她隨父到上海演出,因加演《扈家莊》,一炮而紅。言慧珠高大又苗條,艷麗又純潔,眉宇間蕩漾著一股英氣。難怪人家說,她不像南方的閨閣千金或小家碧玉,是個絕代的北國胭脂,燕趙佳人。一旦登台,京津滬那些個捧角兒的,就趨之若騖。盡管是敵偽時期,照樣被捧上了三十三層天。

言慧珠的一只腳踏上舞台的同時,另一只腳跨入了銀幕。她一直是個出色的戲劇、電影兩棲演員。一九四○年,上海新華影業公司拍攝的《三娘教子》影片,是言菊朋、言慧珠、言少朋一家人的合演,後來還拍攝了《逃婚》、《紅樓二尤》等多部影片。從她的好奇、好動、好強、好勝的個性與靈動飛揚的藝術天分來看,這又是理所當然的。電影明星不像戲曲藝人那麽保守,言慧珠從中比別人更早、也更多地接觸到西方事物,生活也漸漸浪漫起來。應該說,電影給她的舞台表演帶來了光彩,同時也給她的情感生活制造了許多麻煩和不幸。

【入梅門】

言慧珠要成為梅蘭芳的高足,必得獲其悉心真傳。她距離這個追求的目標,既近又遠。近,是因為梅、言兩家本就認識;遠,是說要梅收下女弟子,決非易事。言慧珠為入梅門,可謂煞費苦心。第一步是要跨進梅宅。進了門,一旦梅先生發現了自己的天賦,事情就有了六、七分。她先是結識了梅府紅人李三爺(釋戡)和許二叔(姬傳),很快取得他們的好感。再後,她抓住了梅老板的千金(梅)葆玥,哄得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成天價圍著“言姐姐”轉。這一步,已是十分圓滿。因為要梅蘭芳親授說戲,如無梅家子女在側,日子一久,便難免生出閑言碎語。

言慧珠對梅氏夫婦執禮謙恭,敬奉周到。但要找學戲的機會,可就難了。因為梅蘭芳的職業習慣,每天很晚睡,翌日下午才起來。不一會兒,貴客、好友、弟子便紛至沓來,直至深夜。稍有空閑,梅夫人便會出面擋駕,勸其休息。正覺無計可施,她突然發現葆玥喜歡聽故事。這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是件輕松的事,她講的故事總是長又長,像多卷本的《天方夜譚》。為了聽個結局,葆玥請求父母容許留言姐姐歇夜。而過了晚上十二點,梅老板就會閑下來,半夜時分跟他聊聊天,說說戲,他是高興的。這樣,言慧珠天天趕到梅府,給葆玥講故事,跟梅先生學戲。這當是一九四二年梅蘭芳從香港返回上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