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降者的命運

引子

宣和六年的秋天,病入膏肓的宋江一直在等一個人。

自從征遼大軍的名單中沒了宋江的名字後,他就郁郁寡歡,在楚州整日獨飲悶酒。

功成名就,原來竟是這番落寞。

宋江開始失眠,即使入睡,也總是夢見不該夢見的人,閻婆惜、晁蓋、梁山的那幫兄弟、方臘,他們嘲笑他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也不過是替他人做嫁衣罷了。

宋江更黑了,身子日益消瘦,到了宣和六年的時候,腸胃更加不好,老拉肚子。

宋江認為是年初朝廷派了禦使到楚州,賜禦酒,那裏面肯定下了慢性毒藥。

無論如何的出生入死,皇帝還是信不過他啊,還有朝廷童貫、高俅、蔡京那幫奸黨。

宋江不知宣和六年帝國的政事是如何的一地雞毛,以上眾人自身難保,又哪裏有機會來對付他小小一個宋江。

吞下“毒酒”的宋江身體繼續一天天垮下去,但精神卻好了很多,他認為奸臣們賜他毒酒,就證明了梁山以及他宋江在帝國權臣眼中還是很重要的。

宋江尋思著撒手西去前,還得帶上一個人。

李逵。

以黑旋風的脾性,知道他被毒死,那還不得鬧翻天,壞了梁山好漢的名頭。

宋江派人給在潤州為官的黑旋風去信,讓他來楚州一聚。

兄弟二人見面,感嘆唏噓,當日聚義梁山的歲月是多麽美好,而今雖戴上了官帽,卻猶似枯坐牢籠。

那天二人都喝了很多酒,發狂的卻是宋公明。

宋江說狗屁的聚義梁山,狗屁的替天行道,狗屁的劫富濟貧,我們就是一群犯了事無路可走的匪,一群喪失天良打家劫舍的強盜。

李逵也喝多了,聽著聽著哭了,說不管怎麽樣,我們眾兄弟情比金堅,同生共死,是永不可磨滅的。

宋江醉笑說兄弟你傻啊,什麽義結金蘭,什麽不求同生只求共死,你知道那該死的晁蓋是誰幹掉的嗎?我,是我啊,呵呵!

同生共死?我日前已喝下了皇帝禦賜的毒酒,就在這兒,你敢和我一起喝下共赴黃泉嗎?

宋江從懷中掏出禦酒,放到桌上。

李逵看了看宋江,哈哈大笑,說這鳥日子我也過夠了,坐在潤州的官衙,每晚總聽到以前在滄州被我劈死的高小公子的啼哭。白日裏上街,婦孺小兒見俺就如見鬼,去哪兒哪兒人走樓空。在潤州人的心中我早已不是人,而是食人魔鬼,與其過著行屍走肉般的日子,不如跟了哥哥共赴黃泉痛快。

說罷,李逵搶過宋江手裏的禦酒喝了個幹幹凈凈。

那日宋江醒來,李逵早已不告而別,桌上留下半截官袍,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血字:

不悔!

宋江忍不住痛哭流涕,他終於明白了,最終取他們性命的毒酒並沒有流淌在他們的身體裏,而在心裏。

施耐庵《水滸》記載,宋江死於宣和六年,疑似中毒,同症狀者還有黑旋風李逵。而根據其他的一些史料記載,宋江在參加平定方臘的起義後不久又再次反叛朝廷,被西北軍將領折可存鎮壓。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是宋江根本就沒能參加平定方臘的起義,而是在被張叔夜招降不久就被鎮壓掉。

宋江之死,已然成謎,但北宋帝國,卻由於《水滸》文本的流傳而背上了妄殺降者的罪名。

滅遼後,按照宋金達成的協議,女真人拿銀子取人戶,北宋人獲土地。

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三月,趙佶派趙良嗣、馬擴為正副使再度出使燕山,交涉土地交割事宜,金國方面派出韶瓦和高慶裔與趙馬使團進行會談。

女真人說割地沒問題,但得按合同辦。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的,燕京一帶的人戶全部得歸我們,現在很多燕京方面的流民和官員都跑到了你們大宋的境內,你們得先把人還給我們。

韶瓦和高慶裔還給了北宋人一個名單,上面是降宋的燕京地區遼臣的名單。

趙良嗣的冷汗頓時就簌簌地往下掉了,但合同上是明確規定了這條,女真人的要求看似一點都不過分。

趙良嗣只能說這個事兒當然得辦,童太傅已經著手,只是還需要些時日。

和女真人會談結束後,趙良嗣準備寫信給童貫,讓童大帥把金國人要的人交出來。馬擴和同行的盧益表示反對,馬擴說如果交出這些降臣,一定會讓本來有心投向我朝的燕人心寒,何況這些降臣到宋境已有不少時日,真把他們給女真人,他們一定心懷怨恨,到時候一定會把在宋境所見情況全盤托出,對我們是隱患。

趙良嗣說那怎麽辦?得按合同辦事啊!

馬擴無奈地笑笑說,那只有拖,馬上進入夏天,女真人受不了燕京的太陽,肯定急著回長白山去避暑,我們要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