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雪泥鴻爪(第2/2頁)

陸俶道:“此事得慎重,若釀成民變,我身為會稽郡丞也難脫其責。”

賀鑄道:“子善兄何必多慮,當年山遐可比現在的陳操之有根基,還不是被罷官逐出余姚,那些隱戶也作不了多大的亂,嚴加關注、控制便可,到時可將罪責全推在陳操之頭上,朝廷為安撫我會稽大族,是不會保一個陳操之的,土斷也將不了了之。”

……

陸俶與賀鑄密謀之時,郡驛裏的陳操之和謝道韞也是連夜督促郡署文吏抄錄復核檢籍告示,這告示是謝道韞昨日寫好的,今夜抄寫一百份,次日一早由快馬傳遞到郡下十縣,在通衢廣邑處張貼布告,明確寫著搜檢出的隱戶不會解往他縣,只留在本縣,讓那些謠言不攻自破。

那十五名郡丞屬吏都來聽候土斷使差遣,陳操之將其中十人分別派往郡屬十縣,讓他們配合當地縣吏宣揚庚戌土斷制令,務使民眾知曉法禁。職吏張倫就負責郡城山陰縣,張倫沒去張帖布告,先去向陸俶稟報此事,陸俶看了看布告,心道:“這個陳操之倒是明智,知道當務之急是要先安定人心,然而有賀氏在暗中煽風點火,這每縣十張告示又起到什麽作用,官府朝令夕改,民眾往往相信謠傳而不信官府。”

陸俶問張倫:“陳操之現在何處?”

張倫道:“辰時出城,拜訪魏氏去了。”

陸俶譏笑道:“陳左監真是勤於王事啊,這就開始遊說會稽大族了嗎,且靜候佳音。”揮手讓張倫下去。

……

會稽四大家族,除虞氏在余姚縣之外,其他魏氏、孔氏、賀氏都在山陰縣,魏氏離郡城最近,在城南二十裏蘭渚山下,本來陳操之與謝道韞是要分頭去拜訪魏思恩和謝沈,但問知魏氏莊園與謝氏莊園相距並不遠,而且二人一起去拜訪顯得隆重,單獨去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解,便決定先一道去拜訪魏思恩,再訪謝行思。

謝道韞今日依舊乘車,登車之際,陳操之還說了一句:“英台兄若是不方便,就不必去了。”

謝道韞面上一紅,輕“哼”了一聲,淡淡道:“沒什麽不方便的,我既出仕,自然都有考慮。”說罷,放下車簾,心裏有些羞、有些惱,覺得陳操之有時說話太直白了,好比上次學騎馬那樣提醒她要準備牛犢鼻褲一般,這讓人家情何以堪!

一行人出了山陰縣南門,沿漓溪往蘭渚山而去,陳操之騎馬靠近謝道韞的牛車,說道:“升平三年,我去東山請支湣度大師為母治病,途經山陰,遙看蘭渚,想逸少公蘭亭雅集,群賢畢至,而今逸少公也已作古——”乃輕吟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西東。”

謝道韞沉默半晌,不知怎麽的,心裏浮現這樣的詩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謝道韞想:“我與子重相識、相知,是飛鴻雪泥偶然留指爪嗎?”搴簾道:“子重,那吳國內史魏思恩年老致仕之後一心向佛,子重精研佛典,今日可以與魏內史論佛了。”

陳操之笑道:“想想也是奇怪,我目的是說服魏氏交出隱戶,卻是要去與魏內史談論佛典。”

謝道韞問:“我讀過支公的所譯的《安般守意經》和《即色遊玄論》、《聖不辨知論》,支公所論般若性空,其意難明,方才聽子重‘泥上偶然留指爪’之句,我想這飛鴻往來,豈不是亦有一定的緣起,豈是偶然?”

陳操之道:“那四句並非佛偈,偶然感慨而已——緣起性空,相由緣現,雪泥鴻爪,亦非偶然。”

謝道韞微微一笑,放下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