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腹有詩書幾何?

姑孰城始築於東吳黃武年間,因姑孰溪而得名,東臨白纻山、西瀕長江,乃建康門戶,控制了姑孰,建康就是門戶大開。

晉元帝時鎮東大將軍王敦以“清君側”為名起兵叛亂,攻入建康,誅殺異己後還屯武昌,晉明帝即位後,被迫詔王敦入朝輔政,王敦從武昌移鎮姑孰,自領揚州牧,遙制建康,若不是王敦老病無能為,晉祚已終。

桓溫素慕王敦,過王敦墓,稱其為可兒,可兒者,稱心如意者也,桓溫對一個叛臣如此仰慕,其不臣之心可知,並且於升平年間師法王敦,以北伐為名,從荊州移鎮姑孰,其篡逆之心,可謂路人皆知,晉皇室和王謝世家一方面要倚重桓溫來對抗北方的苻秦和慕容燕,另一方面又擔心其篡逆,偏偏又沒有強有力的手段制衡桓溫,只有眼睜睜看著桓溫坐大——

桓溫還有一點也與王敦相似,王敦娶晉武帝司馬炎之女襄城公主為妻,桓溫妻子是晉明帝之女南康公主。

四月二十四日上午辰時,陳操之與謝玄、王坦之一行數十人繞過橫山,不遠處,姑孰城北的子城在望,姑孰子城是桓溫三年前移鎮姑孰時修築的,主要用於屯兵,子城外巡邏的軍士見到謝玄,都是恭恭敬敬行禮,這些軍士對俊美的陳操之不甚注目,卻是驚訝地看著騎白馬的冉盛,像冉盛這樣雄壯的大漢就是在這數萬軍士的姑孰也是極罕見的——

謝玄笑著對陳操之道:“子重,姑孰是男子之城,崇尚武勇,可不比建康,這裏可沒有人擲果獻花給你。”

陳操之道:“幼度取笑了,論吃苦耐勞,我不會輸於任何人,請拭目以待。”

一行人繞過子城,將至姑孰北門時,見城門大開,馳出百余騎,鎮西大將軍桓溫率文武屬僚來迎接帝使王坦之,桓溫已得謝玄快報,知道朝廷下詔加他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假黃鉞,故出城相迎。

陳操之終於見到了東晉一朝的梟雄桓溫,那劉琨家姬說桓溫與劉琨相比“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須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聲甚似,恨雌。”實在有些汙蔑,桓溫身高七尺余,豪爽有風概,紫眸猬髯,面有七星,姿貌甚偉,所謂面有七星,就是桓溫臉上有七個黑痣,呈北鬥七星排列,相者認為這是極貴之相,以知人聞名的沛國惔嘗稱之曰:“溫眼如紫石棱、須作猥毛磔,孫仲謀、晉宣王之流亞也。”把桓溫比作孫權和司馬懿,評價甚高。

桓溫十五歲時其父桓彝在蘇峻之亂中為蘇峻將領韓晃所殺,韓晃伏誅,而涇縣縣令江播曾參與謀劃,卻安然無事,桓溫枕戈泣血,誓報父仇,三年後,江播去世,桓溫懷揣匕首利刃,以吊唁為名,沖入靈堂,將江播的兒子江彪等六人殺死,哄動一時——

桓溫今年五十一歲,身無贅肉,矯健如少年,紫眸如電,不怒自威,這樣一個人,任誰第一次見到,都會惕然生畏,陳操之也不例外。

桓溫見到陳操之,上下打量,肅然不語,一般人被他看得這麽兩眼,早已是心中忐忑、額頭汗出了,陳操之從容施禮道:“錢唐陳操之拜見桓郡公。”

桓溫乃驟然大笑,說道:“我聞江左衛玠之名,以為陳操之如衛叔寶一般文弱,不料陳操之卻能騎馬,俊朗矯健,衛叔寶不如也。”於是為王坦之、陳操之引見軍府英才,周楚、袁喬、袁宏、羅含、郝隆諸人皆在,還有桓溫長子桓熙和三子桓歆。

桓溫見跟隨陳操之的冉盛雄偉非常,便問是何人?陳操之道:“乃我陳氏部曲,姓冉名盛,今年十六歲。”

桓溫恍然道:“郗嘉賓對我提起過這個冉盛,是猛將之材。”即命行軍司馬授任冉盛為伍長,東晉軍制,五人一伍,伍長就是五個士兵的首領,是最低的軍階。

冉盛卻不肯當伍長,理由是不想離開操之小郎君。

桓溫哈哈大笑,說道:“這是塊璞玉啊,尚須磨礪。”

一行人入城,來到大將軍府,王坦之宣旨,並代皇帝賜桓溫假黃鉞,桓溫拜謝,隨即大擺宴席,宴請王坦之、陳操之。

酒過三巡,郝隆起身對陳操之道:“陳掾,你現在已經是征西軍府的一員,既為桓大司馬幕僚,必知軍府慣例——”

陳操之眉頭微皺,謝玄並未對他說過什麽慣例,當即拱手道:“操之初來乍到,還要請郝參軍多指教。”

郝隆道:“入軍府,不比那些說無論有、談空說玄的清談,要有務實的才學才行,初入西府的幕僚,都要回答三個問難,這三個問難不涉儒玄、無關釋道,只考識見和時務——”

謝玄暗暗不忿,狂士郝隆想給子重來個下馬威啊,入西府何曾有這種慣例,他去年來姑孰就沒有這樣的事,明著欺負子重門第不顯而已,子重精通儒玄,但這樣關於時務的問難只怕倉促無法應對,當即目視桓溫,希望桓大司馬制止郝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