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靜女其姝

菊花台風景殊勝,半山亭雅致清幽,喜好圍棋的送行者在亭上觀棋,不好此道者則在亭下遠眺大江、縱覽山川景色,這一刻,世事紛擾皆在度外,請看枰上棋,且盡杯中酒。

陳操之與江思玄的這局棋兩月前下了百余手,局勢兩分,因皇帝司馬昱餌食丹藥致病發狂,江思玄要趕回台城候旨,對局中斷,其後也一直無機緣續下,江思玄一直惦記著這局棋,知陳操之今日赴西府任職,故在半山亭虛座以待,要下完這局棋。

艷陽朗照,棋子丁丁,半個時辰間,又續下了五十余手,黑白棋子已覆蓋了大半個棋盤,陳操之的白棋以棄掉右邊一塊子為代價,猛攻江思玄上邊的孤棋,江思玄額角見汗,局勢甚是吃緊,稍一不慎,大龍就會憤死,江思玄數度拈子欲下,又都縮回,復雜的變化尚未算清——

正這時,又見三騎快馬自建康方向馳來,因為有上次的經驗,司徒府長史袁耽立時緊張起來,生怕城中又發生了什麽變故!

果不其然,山下“大王——大王——”的又叫了起來。

正在觀棋的司馬昱振衣而起,快步走到菊花台邊沿,就聽山下信使大聲稟報:“皇上病重,太後請會稽王殿下速速入宮。”

皇帝司馬丕自兩個月前中毒病廢之後,尚藥監的太醫束手無策,百官也都清楚皇帝司馬丕活不過一年半載,只是沒想到才兩個月就病情加重,這種丹藥中毒一旦病情加重,離歸天之期也就不遠了,東晉的皇帝大都夭壽,迄今為止的六位皇帝當中,就有四位是三十歲之前駕崩的,皇帝更替太頻繁,直接導致皇權衰落——

因為早有預見,會稽王司馬昱並不驚慌,從容回到亭畔向謝玄、陳操之二人道:“謝掾、陳掾,本王有事要先回建康,就不遠送了,兩位珍重,望勤於王事、共禳國家大業。”

亭上眾官俱隨大司徒司馬昱下山,江思玄起身道:“操之,你我這局棋還真是一波三折啊,罷了,此局封存,不再續下了,抱殘守缺,亦含玄理。”說罷,棋具也不收,下山而去。

郗超囑咐了謝玄和陳操之幾句,也告辭回建康去,若司馬丕駕崩,立新君是大事,雖然瑯琊王司馬奕是內定的儲君,但還存在變數。

郗超走後,方才還是人頭攢動的新亭菊花台,這時就剩下王坦之、謝玄、孔汪、顧愷之、徐邈、劉尚值、丁春秋寥寥數人。

謝玄方才觀棋良久,這時說道:“不過一局棋而已,豈關乎天命乎,說什麽抱殘守缺之玄理!子重,我來代江護軍續完此局。”

陳操之笑道:“不必下了,其實這局棋已結束,我若不出錯,將是劫殺黑大龍。”

謝玄不信,細細計算黑白雙方攻守招數,果如陳操之所言,贊道:“三年不見,子重棋藝依然在我之上。”又道:“昨日我與英台表兄對弈一局,輸了一子半。”

陳操之道:“幼度過謙了,我強於攻殺,而短於收束,若中盤未擊垮對手,平穩進行則敗多勝少,必須出奇兵,就如此局,先棄一塊,取勢攻擊,可謂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每一步都錯不得——”

一邊的徐邈笑道:“子重一步都沒錯,走到了建康和西府。”

陳操之站起身來,眼望青山,說道:“三兄、尚值、長康、仙民,我與幼度要上路了,不勞再送了。”

陳尚望著英姿秀拔的十六弟,心道:“是啊,十六弟能走到今天可真是一步都錯不得,不然的話在錢唐被褚氏就壓得擡不起頭來了,而且很奇怪的是,十六弟似乎並沒有刻意去算計什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很有點《老子》的‘夫唯不爭,故無尤’的玄妙,這主要是因為十六弟選擇的道路正確啊,十六弟不留在建康為官而要去桓溫軍府,又是至關重要的一步棋,十六弟能不能有更遠大的前程,就看在西府的作為了。”

陳操之等人來到山下,見板栗的短鋤還在,短鋤道:“葳蕤小娘子說過的,一定要看著陳郎君過了新亭才回去。”

謝玄見陸葳蕤對陳操之情深意重,暗暗嘆了口氣,說道:“子重,上路吧。”

眾人依依惜別,顧愷之道:“子重、幼度,我下月將隨父赴荊州,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陳操之問徐邈:“仙民與長康同行否?”

丁春秋笑道:“仙民與我同行。”

徐邈道:“我要赴吳郡探望老父,再與淩波回錢唐看望其父。”

陳操之訝然道:“淩波妹子要回錢唐嗎,前兩日都未聽說。”

徐邈道:“是昨日臨時決定的,從荊州回來一次不易,既到了建康,幹脆就去吳郡、錢唐走一遭,顧伯父已答應為我向武陵郡楊太守告假。”

陳操之便對陳尚道:“請三兄備辦一些禮物讓仙民帶去呈獻給徐博士和馮叔父、丁伯父,還有陳家塢諸長輩都送上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