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金谷園豆粥

桓溫原本對郝隆把他與孟嘗君相提並論並無芥蒂,但聽陳操之寥寥數語卻具雄辯之勢的論斷,孟嘗君就成了雞鳴狗盜之雄了,而郝隆則無從辯駁,桓溫有大志,喜納天下英才,郝隆卻把他比作雞鳴狗盜之雄,心裏當然不會痛快,但桓溫以雅量著稱,只要不觸及他根本利益的,他都能容忍,更何況這只是過耳的言辭,他自不會太在意,笑道:“操之識鑒過人,能道前人所未道,這第一題應該是過關了。”

郝隆聽桓溫這麽說,不禁喪氣,深深吐納幾次,方道:“請陳掾聽第二題——楚國令尹子文冶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其後繼者子玉復治兵於蔫,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請試論子文與子玉冶兵之優劣。”

郝隆心想:“陳操之是靠玄論清談博取名聲的,對這些行軍治兵之事定然渺無所知,我要揚其短而抑其長。”

謝玄、王坦之都為陳操之擔憂,謝玄是入桓溫軍府後才開始研讀兵書的,此前對兵書亦不感興趣,而他與陳操之交往,從未論及兵法,不知陳操之讀過這類書籍未?

陳操之端坐不動,答道:“《太公六韜龍韜將威》雲‘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賞一人而萬人悅者,賞之。’殺一而懲眾,賞一而勸眾也,《商君書去強》有雲‘怯民使以刑必勇,勇民使以賞必死’,子玉冶兵,萬世之常法,子文治兵,非常法也。”

郝隆奇道:“我聞錢唐陳操之,奉內聖外王之學,有海內新儒宗之譽,不料卻是好刑名法家之學,此所謂陽奉陰違者乎?”

陳操之道:“內聖外王,此治國之道也,誅以明武、賞而勸眾,賞罰分明,此治兵之道也,郝參軍混淆治國與治兵,不亦謬乎!”

郝隆再次語塞,他沒有料到陳操之竟然熟讀兵法,所以他方才的反問也顯倉促草率,被陳操之反戈一擊,擊中要害,動彈不得了,問了兩難,得了兩個不亦謬乎。

這下子桓溫對陳操之刮目相看了,一個寒門學子,苦讀儒經、旁涉老玄,養望交友,把家族提升到士族階層,這已經是很不容易,沒想到陳操之對兵書和法家也了如指掌,雅可談玄、武可掌兵,這樣的陳操之才是他桓溫所急需的人才啊,郗嘉賓果有知人之明,三年前就說陳操之足堪重用,陳操之雖不曾明言,但其志顯然不是滿足於五品以下官職的,這樣急欲謀求晉升的次等士族子弟,只有他桓溫能重用之、能提拔之,而且陳操之決意要娶陸氏女郎,沒有他桓溫相助,那將是勢如登天——

“很好,很好,操之可大用。”桓溫撚須微笑。

郝隆朝堂上桓溫一望,又遍視眾人,這些人原先是抱著冷眼旁觀的心態的,想看看狂士郝隆如何與新近聲名鵲起的陳操之鷸蚌相爭,但看到陳操之對郝隆的銳利反擊,語雖不多,但旁征博引,顯示了深厚的學識,都是悚然動容,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作出凝神傾聽的姿態——

郝隆道:“陳掾果然有才,兵書亦讀過,雖未見實幹,紙上談兵總是會的,佩服佩服。”

郝隆狂妄,人緣不佳,眾人樂見其受窘,這時聽郝隆強詞奪理、語含譏諷,都期待著陳操之反擊,不料陳操之依舊溫雅從容問:“郝參軍,不知這第二題算得勉強通過否?”

眾人暗暗詫異,心想陳操之先前以郝隆曬書事咄咄逼人,現在為何又謙恭忍讓了?卻不知陳操之先前乃是為了先聲奪人,既已打壓了郝隆氣焰,自然要溫良恭謙讓,回復君子形象,初入軍府,不宜太張揚。

郝隆點頭道:“這題答得不錯,請聽第三題——冠軍將軍陳祐守洛陽,陳掾以為洛陽能據守否?”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嘩然,郝隆這是明顯刁難初入軍府的陳操之了,然而郝隆先前說過,要考識見和時務,陳祐守洛陽也算中時務吧,這本來就是一個棘手的難題,桓大司馬對於能不能據守洛陽也沒有定見,郝隆卻以此來考陳操之,真是太過分了!

桓溫發話了:“陳掾初來乍到,郝參軍此問不合時宜,陳掾可以不答,此題就算通過。”

郝隆狂生派頭出來了,大聲道:“桓大司馬,洛陽正是目下最大的時務,冠軍將軍陳祐上月遣使來報,認為洛陽難守,欲退屯許昌——陳操之入西府為征西掾,備顧問應對,吾以此相問,正合其宜。”

陳操之朝桓溫一躬身,說道:“大司馬,容我先問一事,不知那沈充之子沈勁沈世堅是否在洛陽?”

吳興沈氏乃大族,田產萬頃、家財數十萬貫,沈充少習兵書,以雄豪知名,因參與王敦叛亂,被誅,沈充子沈勁有節操,哀父死於非義,志欲立功以雪家族之恥,然以刑家子不得仕進,司州刺史王胡之重其才,辟為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