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一夜詠嘆(第2/2頁)

近代中國畫家看不起西洋畫真是由來已久啊,陳操之不敢分辯,但衛協言語裏已經表示願意收他為徒了,當即跪下向衛協行拜師禮。

顧愷之大樂,連稱陳操之為師弟,其實論年齡,顧愷之才十四歲,顧氏是與陸氏並列的江東頂級門閥,但顧愷之除了癡態和狂態外,絲毫沒有陸禽那樣的驕態,只是一派天真,渾不解世務,不論尊卑,最喜謔笑。

徐邈忽然道:“糟糕,現在未時過了吧,爹爹要開講《孝經》了。”

三個人也就無暇坐著細嚼慢咽了,拿了面餅匆匆吃了幾塊,趕回徐氏學堂時,剛坐定,徐藻博士就踱到廊亭上來了。

陸禽、褚文彬都沒有來聽下午的《孝經》,夜裏的《莊子》他二人也沒有來。

夜裏散了課已經是亥時初刻,住在城裏的學子紛紛回城,這時天微微下著寒雨,那些養尊處優的士族子弟不免口出怨言,說徐博士不近人情,何不把《莊子》放在下午一並講了,倒讓他們一日奔波三趟,簡直是故意刁難!

劉尚值和陳操之道別,準備回桃林小築,卻見顧愷之從一輛牛車跳下來,叫道:“操之師弟,衛師要看你的柯亭笛,準備畫桓伊贈笛與你的故事,快隨我去吧,夜裏就在我那邊歇息。”

陳操之便去告知了徐博士,帶著冉盛與顧愷之、劉尚值一起來到桃林小築,衛協在燈下等著他們。

幾人坐定,顧家的僮仆獻上香茶,衛協便細問桓伊當日贈笛的詳情以及周遭的風景,然後瞑目思索,口裏喃喃道:“楓林渡口——柯亭笛——烏篷船——桓參軍——吹笛少年——錢唐江——斜陽——烏菱——”

衛協就這樣念叨著,竟打起瞌睡來。

顧愷之看陳操之驚訝的樣子,眨眼一笑,低聲道:“衛師便是如此,每欲作畫,就睡意極濃,看來不到明日午時是不會醒了。”讓僮仆攙扶衛師去歇息。

陳操之道:“既然衛師睡了,現在還不過子時,我回學堂去吧。”

顧愷之忙攔住道:“外面下著冷雨呢,你我同門師兄弟,且秉燭夜談。”

劉尚值一看不妙,趕緊溜了,顧愷之也沒理他,自顧與陳操之談書論畫,夜愈深,顧愷之談興愈濃,又開始吟詠起他七歲至今的幾百首四言詩、五言詩,用晉陵方言詠嘆個沒完沒了。

陳操之問:“長康,你為何不學洛生詠?”

顧愷之不屑道:“什麽洛生詠,老婢聲爾,難聽至極。”

顧愷之是有這樣狂傲的資格的,陳操之擊掌贊嘆,顧愷之就更起勁了,高聲吟誦,夜深不倦。

陳操之想著明日還要去學堂聽講,要去歇息,顧愷之卻拉住不放,說他正詩興大發,操之師弟不能掃他雅興。

陳操之道:“初冬夜冷,我入寢室擁被而坐,長康自在此吟詠,我隔室傾聽,時時贊嘆,如何?”

顧愷之允了,繼續興致勃勃吟詠詩作,陳操之來到鄰室,攤開被褥,對冉盛道:“小盛,你明早再睡,現在熬著,不時代我喝一聲彩。”

陳操之一覺睡到天亮,醒來竟還聽到冉盛在贊:“妙哉!”

隔室的顧愷之聲音略啞,說道:“子重,你真乃我知己,這一夜太盡興了,我且睡去,改日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