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真正好色

劉尚值迷迷糊糊聽顧愷之吟了一夜的詩,對懷裏白羊也似的阿嬌道:“顧愷之晝夜顛倒,子重苦哉,明日怕是要起不來了。”沒想到早起一看,陳操之神采奕奕,邀他去登獅子山,不禁驚佩至極,連稱“子重非常人也!”

這日上午的聲韻學和洛生詠,陸禽來聽講了,陸禽重視的就是這洛生詠,至於《孝經》和《莊子》,陸禽自認為他們陸氏家學比徐藻只高不低。

褚文彬卻依然沒有來,劉尚值對陳操之悄聲道:“子重,褚文彬怕是不會來了,他怕了陸禽,嘿嘿,這等小人真是――真是――”

劉尚值一時想不起什麽貼切的話來形容,陳操之道:“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劉尚值笑了起來:“對,此喻絕妙。”

陳操之道:“我料那褚文彬還會來的,害人者有恒心,不會輕易罷休的。”

果然,下午的《孝經》褚文彬就來聽講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下午散學後,陳操之趕去桃林小築,他要看衛師是如何作畫的,看衛師作畫就是他學畫的過程,如何用筆和用墨、如何布局和取舍……若不是親近的弟子,畫師是不肯讓他人全程觀看他作畫的。

衛師用墨真是出神入化,簡單的筆和墨,在衛師手下變化多端,表現力極其豐富,更讓陳操之驚喜的是,衛師作畫頗似後世的素描,先用細筆在絹本上勾勒楓樹、大江、渡口的烏篷船、船頭的人物和岸上倚柳吹簫者的輪廓,線條密如蛛網,筆痕富於變化,可以說是滿紙線條飛舞。

中國畫與西洋畫最重要的區別就是中國畫重線條,而西洋畫重透視光影,看衛師作畫,陳操之對中西畫的異同領會更深了。

顧愷之對陳操之道:“衛師沒有見過桓伊,我去年曾見過一次,等下桓伊就由我代筆,子重,那日桓伊是頭戴縑巾、身披白絹單襦對吧?”

因為夜裏還要學《莊子》,陳操之不能全程看衛師作畫,甚覺遺憾。

衛協知他心思,說道:“操之,你去吧,等你來了我才繼續畫,你不在我就歇著。”

陳操之大喜,長揖而去。

夜裏再來時,衛協又畫了大約半個多時辰,整幅畫卷布局已成,畫卷橫八尺六寸、縱一尺四寸,依贈笛故事分為三段:一為聞笛、二為贈笛、三為笛聲送別,三幅畫三個場景,依次比鄰,此謂連環畫。

衛協言道:“繪成此畫大約需要半個多月,每日一個半時辰,老朽年老體衰,不堪長久凝神作畫了,若是愷之來畫,七日可成,不過愷之長於畫山水、禽獸,而人物尚未精熟。”

顧愷之又想起毛氏女郎,決定明日就去尋訪,說道:“謹遵吾師教導,愷之近來專攻人物。”

陳操之今夜還是在桃林小築歇息,顧愷之因為昨日一夜吟詩,聲音有些啞了,畢竟徹夜詠嘆是很費神的,不可能夜夜如此,所以陳操之和劉尚值睡了個好覺。

次日是十月初八,又逢休學日,陳操之趕回徐氏學堂,徐邈告知其父徐藻已攜葛洪之信去拜訪陸納陸使君了,兩個人便又回桃林小築,觀看衛協作畫。

顧愷之約了劉尚值,二人悄悄離開草堂,讓老芒頭之子領路,去鄰村尋那毛氏美女,一個時辰後劉尚值獨自回來了,搖著頭笑。

衛協問顧愷之哪裏去了?劉尚值答道:“去鄰村畫人物去了,讓我回來代稟衛師,他今夜可能不回來了,他要連夜作畫。”

私下裏劉尚值對陳操之道:“山蘿村的那個毛氏女郎果然清麗不俗,顧愷之一見就發了癡,毛氏女郎搗衣他就蹲在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女郎撩水潑他也不躲,現在正懇求那女郎讓他畫,說什麽姓毛姓焦都不要緊,只要人美――”

陳操之微笑,顧愷之若不癡美女,如何畫得出《女史箴圖》、《洛神賦圖》和《列女仁智圖》那些神態各異、風姿卓絕的諸多女子畫像?若顧愷之者,可謂真正的好色者也。

陳操之在桃林小築用罷午餐,衛師午後要小睡一下,陳操之便取了紙筆試著學畫幾筆,中國畫以筆為骨、墨為肉,墨分五彩,有黑、白、濃、淡、幹、濕六種效果,又根據用水的多少,墨又分為焦、濃、重、淡、精五種變化,個中精妙,絕非一年半載就能掌握和領會的,且喜陳操之有西洋畫的基礎,而且中國畫的運筆與書法有相通之處,所以他領悟得很快,每有所得,則獨自微笑。

劉尚值見陳操之時不時地笑,便道陳操之與顧愷之為友,沾染了顧的癡氣。

徐邈也笑道:“江東二癡是極有名的,難道子重要湊成三癡?”

劉尚值便問江東除了顧愷之還有誰癡?徐邈道:“陸氏花癡啊,難道你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