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一夜詠嘆

劉尚值邀陳操之、徐邈去桃林小築用午餐,徐邈去請示父親,所以沒有看到剛才的那一幕,聽劉尚值說了經過,徐邈道:“這就是褚文彬留在學堂的居心了,他想給子重再樹一個強敵,想把陸禽牽扯進來,真正卑鄙可惡!”

劉尚值想起一事,說道:“子重,葛仙翁不是為你寫了兩封薦信嗎,一封給徐博士,一封給陸太守的,你何不持葛仙翁的信去拜見陸太守?只要陸太守賞識看重你,褚儉、褚文彬能奈你何,陸禽自然也不會向你發難。”

陳操之道:“我是想找個機會去拜見陸使君,先兄當年也是蒙陸使君賞識才擢入品秩的,只是無由得進,冒冒失失地去似乎不妥。”

徐邈道:“有了,後日休學,請我父親將葛仙翁的信帶去太守府交給陸使君,子重以為如何?”

陳操之道:“如此甚好。”

三人來到桃林小築,顧愷之還在草堂高臥,衛協扶杖在溪邊散步,見到陳操之,含笑道:“操之來得正好,昨夜老朽聽劉郎君說起桓伊贈笛之事,甚感興味,思欲以此為題來作一幅畫。”

陳操之微笑道:“小子能入衛師畫卷,幸何如之。”

劉尚值道:“衛師今日氣色轉佳,莫非那筒子幹漆丸尚有效用?”

衛協這才一捂心口,驚喜道:“你不說老朽還忘了,往日臨近午時就心痛如絞,今日還不覺得痛——”

一語未畢,那潛伏在衛協心膈的病痛仿佛被提醒了似的立即發作起來,衛協臉色就變了。

陳操之三人急忙扶衛協入草屋坐定,顧愷之這時醒了,聽得動靜,趕緊過來問安。

衛協喘息了一陣,漸漸平息,消瘦的臒容露出笑意,說道:“說不得,一說就發作了,不過較往日似乎短促了一些,痛得也不是那麽厲害。”

顧愷之喜道:“衛師才服了五丸便見效用,以後每日服五十丸,心疾定能早愈。”

眾人皆笑。

顧愷之見眾人笑他,搔首赧顏道:“不能多服是吧,我還以為韓信用兵多多益善呢。”

說起繪畫,陳操之對衛協道:“操之想向衛師學畫,不知衛師肯不肯再收一名弟子?”

衛協微笑著打量陳操之,說道:“老朽至今只有一徒,那就是愷之——”

顧愷之接口道:“衛師曾言,交友不可不慎,授徒更不可不慎,畫法相傳不比經傳儒術,人人都可以學,學畫需要天賦之才,子重兄有沒有畫才呢?”

陳操之問:“長康兄當初又是如何被衛師發現天賦畫才的?”

顧愷之洋洋得意道:“我七歲能吟詩、八歲能作賦,九歲時我父請了不少畫師來教我,卻被我一一趕跑,不是我不尊師重道,而是那些畫師不配教我,直到十一歲那年的四月初八,我初次見到衛師為晉陵佛寺所畫的‘七佛圖’,驚呼吾師原來在此,衛師見了我的畫稿當即答應收我為弟子——衛師,弟子所言沒有誇大吧?”

衛協含笑點頭,對陳操之道:“吾師曹不興,只有我這一個弟子,而今老朽年事已高,也無精力再授徒了,望操之小友莫要掃興才好。”

陳操之道:“小子只是愛好書畫,但求衛師作畫時允許小子旁觀足矣。”

顧愷之笑道:“許你旁觀,那也等於是登堂入室收你為徒了,衛師,就讓子重略畫幾筆試一度,看看他有沒有畫才,可否?”

衛協允了,顧愷之即命小僮搬筆墨紙硯來,陳操之看了看畫筆,是特制的,不知用的什麽毫,尖而細,便道:“請衛師出題。”

衛協指著正對草堂的那株桃樹道:“且勾描這株桃樹,看你有沒有學畫之才。”

陳操之畫桃樹時,除了衛協安坐不動外,顧愷之、徐邈、劉宗值都立在陳操之身後,看陳操之怎麽畫。

顧愷之起先笑嘻嘻,眼睛鬥得很天真,心想陳操之筆法生疏,落筆輕重都把握不好,線條模糊,而且似乎還是故意的,真是太可笑了。

但畫著畫著,顧愷之瞧出異處來,陳操之畫的這株桃樹很像,簡直就像是縮小了移到畫紙上,樹瘤殘枝都有精細表現——

顧愷之回頭喚道:“衛師,你請來看。”過去攙著衛協走過來。

衛協眯起眼睛,細看陳操之如何落筆,頗為驚訝,問:“操之以前向誰學過畫?”

陳操之道:“沒有學過,只是喜愛山水花木,自己畫著玩。”

衛協便不再作聲,靜候陳操之將桃樹畫完,然後接過畫稿,攤在膝前,卻問顧愷之:“你看操之畫才如何?”

顧愷之道:“筆法很怪,前所未見,可謂是怪才。”

衛協點頭道:“的確很怪,筆法似飛白而非飛白,很有獨到之處,不過,操之,你既要拜老朽為師,那麽老朽就要說一句,無師自通能畫到這一步,你是奇才,但你照這樣畫下去,就不是畫師,而是畫匠了,畫師講求風骨氣神,畫匠只求形似,操之謹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