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二章 北京北京(第2/5頁)

文震孟見範文若的船還可以再住幾個人,就把陳其猷主仆二人請過來同住,張原過船來向陳其猷了解山東旱情,陳其猷淚流不止,說他的家鄉青州府百姓流離載道,餓死者蔽野,平村落為壘塊,販子女如牛羊,他們齊魯之民,素來不預蓄積,一年之豐則稱飽,一年之歉就鬧饑荒,青州之地,瘠鹵相參,十日之雨則病水,十日之陽則病旱,今年開春以來,先是大雨,接著就大旱,所種三分之麥,不得一分,百谷之播,未收一粒,又蝗蝻四起,不但田園菜蔬全被吃盡,就連野草都蕩然,根芽都不剩,想要挖野菜都不行啊——

張原問:“山東官員沒有展開救荒賑災嗎?”

陳其猷道:“巡撫山東右僉都禦史錢士完七月間就已上疏言東省六郡自正月至六月不雨,田禾枯槁,千裏如焚,耕叟販夫蜂起,相率搶奪而求一飽,請求朝廷火速解糧賑災,但至今沒有批復。”

張原心道:“家天下的萬歷帝,現在已經不把天下當作他老朱家的了,不管民眾死活啊。”

只聽陳其猷又道:“賑災免田賦的詔令不下來,百姓苦難還會加劇,因為在籍之丁或死或逃者十之七,征糧承佃者十不存其三,這十之三要承擔十之稅,相當於一丁要承擔三丁之徭,這些僅剩的百姓最後也會被逼死或者逼為盜賊。”又從書篋中取出他所繪的《饑民圖》長卷,每圖各綴以五言絕句,還有敘跋——

阮大鋮過船來看《饑民圖》,看了兩幅就趕緊回自己船上去了,他看不得這個慘狀,張原、黃尊素、倪元璐等人看了這《饑民圖》心中慘然,數日飲食不能甘,眾舉人相約到京後聯名伏闕上書,懇請皇帝盡快下詔賑災,以救山東百姓於倒懸,舉人不比生員,是有資格言國事的——

同行的翰社諸人因這次經歷,感覺江南的歌舞升平一下子遙遠起來,這些天論稅法、論民生,對張原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有了切身的體悟,翰社團體就需要這樣一種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使命感,這也是張原一直以來要引導的,吃喝玩樂不可少,但該幹正事時要能頂上。

……

臘月二十,船到天津衛,師兄徐光啟是張原一定要見的人,上書救災也需要徐光啟指點和支持,所以這日午後到了潞河與衛河交匯處,張原讓船工把船泊在左岸,他與金尼閣、徐轉訊幾個人上岸向當地百姓打聽徐翰林的農莊在哪裏?

果如徐光啟信中所言,只要在兩河交匯處上岸稍一打聽就能知道他徐氏農莊的所在,張原雇了一輛馬車,與金尼閣、徐轉訊三人乘車前往,武陵、汪大錘幾個仆從步行跟隨。

平疇曠野,白雪皚皚,京津地區入冬以來也下了數場大雪,氣候比往年寒冷,駕車的大馬打著響鼻噴出白氣,車夫攏著羊皮襖縮成一團,馬車往西行了大約六、七裏,車夫揚鞭指著不遠處一座小山道:“那邊山下就是徐翰林的農莊,徐翰林在津門屯田,種南方水稻,還有各種草藥,徐翰林制作的引水器具甚是稀奇,周圍農夫常有人去看,徐翰林沒有半點官架子,親自教農人栽種、引水的法子,只是小人實在是不明白,徐翰林好好的京官不做,卻到這裏來種田!”

張原曾聽焦老師說過徐師兄告病辭官閑居津門的原因,萬歷四十一年癸醜科會試,徐光啟任春秋房同考官,當時魏廣微也是春秋房同考官,徐光啟從魏廣微黜落的考卷中選出三人薦上去,這三人最終中了進士,為官聲譽亦好,魏廣微由此忌恨徐光啟,放出謠言說徐光啟收受考生賄賂,更攻訐徐光啟迷信天主、不忠不孝,徐光啟這段時間脖頸痛身體欠佳,遭此毀謗,頓萌去志,辭官去天津一邊養病一邊種田,編著《農政全書》,興修水利,試驗推廣南方水稻,緩解江南漕運的壓力,徐光啟覺得與其在朝中與那些言官磨嘴皮,還不如退而結網幹些實事——

張原道:“我大明朝就是徐翰林這樣的官太少,不然即便有天災也扛得過去。”

車夫道:“這位公子說得是,徐翰林是個好官,津門附近貧苦人常得徐翰林接濟,今年京師到天津衛莊稼收成都不好哇,日子難過。”

馬車軋冰碾雪到了徐氏莊園大門前,武陵去投刺,沒到一盞茶時間,幾個人從莊園小道上急急迎了出來,走在前面的儒者大約五十來歲,身量中等,雙眉軒朗,眼神清亮,鼻翼兩側的法令紋清晰而勻稱,顯示此人心志堅定而且生活有規律——

“介子師弟,愚兄等你多日了。”

為首快步而來的正是徐光啟,隔著數丈遠便拱手作揖,喜形於色。